话音落下,许元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一脸便秘模样的刘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片充满了罪恶与阴谋的后院。

  只留下辩机和尚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

  ……

  离开了会昌寺,走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晚风吹过,刘畅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跟在许元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他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疑惑,快走几步,凑到许元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大人。”

  “嗯?”

  许元目不斜视,淡淡地应了一声。

  “大人,方才……方才我们给那辩机和尚看的那些证据……”

  刘畅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那些卷宗和地契,是咱们在大理寺里临时伪造出来的假东西。”

  “您拿给那个辩机大师看,真有用么?”

  “下官怎么感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听到这话,许元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一脸困惑的刘畅。

  许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

  “谁告诉你,那是假的?”

  刘畅顿时愣住了。

  “啊?可……可是属下亲眼看到,那是大人您根据卷宗资料临时造的啊……”

  刘畅都无语了,下午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到许元制作的那一堆假证据,现在许元告诉他是真的?

  扯淡呢么!

  就在这时,许元打断了他的话。

  “纸是假的,墨是假的,印章是假的,甚至连上面的字,都是本官模仿来的。”

  许元看着一脸茫然的刘畅,嘴角的笑意更冷了几分。

  “但是,上面记录的那些事,那些被强占的土地,那些被活活打死的百姓……”

  “却是真的。”

  此言一出,刘畅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终于明白了。

  许元看着他震惊的模样,缓缓解释道。

  “大理寺之前查到的,都只是一些风闻,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根本没有对案情实质太有用的证据。”

  “直接去查,只会打草惊蛇,什么都查不到。”

  “所以,我才将这些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伪造了这么一份‘证据’。”

  “目的,就是引蛇出洞。”

  许元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如果辩机心中无鬼,他看到这份漏洞百出的伪证,只会嗤之以鼻,甚至会当场抓住把柄反咬我们一口。”

  “可你看看他刚才的反应。”

  “表面淡定,实则惊慌,恐惧,语无伦次,最后甚至只能搬出高阳公主来压我。”

  “如此种种,已经成功地向我证实了一件事。”

  许元冷哼一声,眯了眯眼,回头看向会昌寺的方向,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卷宗上写的那些事,他,全都做过。”

  刘畅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原来,竟是如此。

  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拿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去指控辩机。

  他是去“诈”的。

  是用一堆看似真实,实则处处都是破绽的假物,去敲开辩机那紧锁的心防,去刺激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审讯犯人,攻心为上。

  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刘畅看着自家大人那张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过分年轻,却又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侧脸,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狂热的敬畏。

  跟着这样的大人办案,何愁沉冤不得昭雪,何愁奸邪不能伏法。

  然而,敬畏过后,现实的顾虑又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定了定神,快步跟上许元的步伐,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大人,下官明白了。”

  “辩机和尚心中有鬼,卷宗上那些事,八九不离十就是他做的。”

  “可是……可是那高阳公主……”

  刘畅的脸上写满了纠结。

  “那辩机和尚,明显是公主殿下的人,而且看样子,两人关系匪浅,绝非寻常的佛学师徒那么简单。”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触怒了许元。

  “咱们这么查下去,就是把公主殿下往死里得罪啊。”

  “大人,您想,高阳公主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之一,更是当朝左仆射,房相的儿媳妇。”

  “房玄龄房相,那是何等人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为了一个和尚,同时得罪了皇室和相府,这……这实在是不值当。”

  刘畅苦口婆心地劝着。

  在他看来,许元虽然智计百出,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不懂这长安城里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

  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的拳头更大,谁的背景更硬。

  “大人,要不……咱们收手吧?”

  “把查到的这些东西,往上一报,就说查无实据,让上面的人去头疼。”

  “咱们已经尽力了,没必要把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

  刘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然而,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良言,换来的却是许元一声不带任何温度的冷笑。

  “呵。”

  许元脚步未停,只是偏过头,用一种看**似的眼神瞥了刘畅一眼。

  “收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冰,砸在刘畅的心头。

  “刘畅,你以为我得罪了高阳公主,今天我已经把她得罪死了,无所谓再多一些了,现在收手,她就会放过我?”

  刘畅顿时语塞。

  “天真。”

  许元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而且,谁告诉你,陛下的女儿,陛下就一定会护着?”

  这句话,让刘畅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当机了。

  这是什么话?

  天底下,哪有不护着自己女儿的父亲?

  更何况,那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许元看着他那副呆滞的模样,就知道他没转过这个弯来。

  他耐着性子,声音却依旧冰冷。

  “寻常人家,父亲护着女儿,天经地义。”

  “可那是寻常人家。”

  “咱们这位陛下,是寻常帝王吗?”

  许元反问。

  刘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能从尸山血海的玄武门杀出来,开创贞观盛世的君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儿,就葬送自己的名誉?

  “这就对了。”

  许元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在陛下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大唐的江山社稷,比他李家的皇室颜面,更重要。”

  “一个公主,与一个和尚,在寺庙后院私会,这事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是皇家的脸!”

  “会昌寺,打着皇家寺庙的旗号,强占民田,逼死人命,败坏的是谁的名声?”

  “还是皇家的名声!”

  “更何况,她高阳还是房相的儿媳妇。出了这种丑事,你让房相的脸往哪搁?让满朝文武怎么看房家?怎么看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