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对方那肥胖的脸上露出几分狞笑,每一寸皮肤都在扭曲。

  刘畅等人面露冷色,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人,明明就是在此设局等着他们的!

  他们是奉命查案的京官,是大理寺的脸面,如今却要像一群无名的匪徒,屈辱地死在这荒郊野岭。

  死后,可能还要被人当做匪徒,背上万世的骂名。

  怒火、不甘,种种情绪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焚烧殆尽。

  然而,此刻的许元,却是无比的冷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张牙舞爪的张县令。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院中,停留在那些刚刚脱下夜行衣,此刻正一脸戏谑地混入县兵之中的“刺客”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没有。

  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得如同一口千年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但若是有人能看清他眼底深处,便会发现,那里正有一片比这夜色更深沉的寒意,在缓缓凝聚。

  从这些县兵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

  这些人……太快了。

  一切都太快了。

  蓝田县兵的集结与包围,快得不合常理。

  仿佛他们不是闻讯赶来,而是一直就等候在附近。

  等着一个信号。

  等着一场戏,开锣。

  而自己带着刘畅和十名官差前来此地设伏,此事,天知地地,也只有他们这十来个人知晓。

  他们之所以会暴露,之所以会从猎人变成猎物。

  只有一个可能。

  自己人里,出了内鬼。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许元的脑海。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些“刺客”身上移开,缓缓地转向了自己身后。

  转向了那几名正背靠着背,持刀警戒,满脸悲愤的大理寺官差。

  刘畅也注意到了许元的目光,他心中一凛,顺着许元的视线扫过。

  一,二,三……九。

  加上他自己,正好十人。

  可他们出来的时候,明明是十一名官差。

  少了一个。

  “王平!”

  刘畅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最是老实本分,沉默寡言的同僚。

  他不见了。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在混战之中,还是在县兵包围之前?

  刘暢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张县令,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王平呢?是他向你们报信的?”

  “哈哈哈哈……”

  张县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马背上的肥肉都在剧烈地颤抖。

  “你们事到如今,还看不明白吗?”

  他笑够了,才慢悠悠地用马鞭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名亲兵。

  “王平兄弟弃暗投明,早已向本官报信,揭露尔等假冒官差,图谋不轨的罪行。”

  “本官,正是奉了他的讯息,才连夜点兵,前来剿匪的啊。”

  “你!”

  刘畅气血攻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指着张县令,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你……你这颠倒黑白的狗官!”

  “你可知我等乃是大理寺办案,奉的是圣上钦命!”

  “你敢对我们动手,你这是在公然对抗朝廷,你这是谋反!”

  “谋反?”

  张县令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好大一顶帽子。”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院中被团团围住的众人,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与嘲弄,像是在看一群已经死到临头的蝼蚁。

  “许元,许大人,是吧?”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也很有能力。”

  “可惜啊,你不该来蓝田,更不该查这个案子。”

  “有些水,太深,不是你这种没有根基的小角色,能趟的。”

  张县令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得罪了天上的贵人,就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现在,本官就是把你,连同你的这些手下,全都当成匪徒就地格杀。”

  “然后上报朝廷,就说蓝田县境内突现一伙悍匪,深夜劫掠民宅,被本官率兵剿灭。”

  “你说,这天底下,除了你们这些死人,还会有谁知道真相呢?”

  “又有谁,会为了你们这几个死人,去得罪那位贵人呢?”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众人心上。

  是啊。

  他们死了。

  真相,也会被永远地埋葬。

  一时间,大理寺一行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连刘畅都感到了一阵无力。

  然而,在这剑拔弩张,杀机四伏的死局之中,许元却忽然笑了。

  那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讽与冰冷。

  “是么?”

  他终于抬起了眼,正视着马背上的张县令,缓缓开口。

  “张县令就这么自信,凭你手下这几百个酒囊饭袋,就能将我们这十来号人,全都留在这里?”

  这话说得平淡,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张县令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死到临头,这个人竟还敢如此狂妄。

  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许元。

  火光之下,那年轻的官员身形挺拔如松,手中长刀斜指地面,刀尖上,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他的眼神,平静,淡漠,却又像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不知为何,被这道目光盯着,张县令竟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但随即,这丝心慌便被无边的狂傲所取代。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黑压压的兵士,看了看那上百杆在火光下闪着寒芒的长枪。

  优势在我。

  他冷哼一声,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胜券在握的残忍笑容。

  “许大人,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本官承认,你们大理寺的人是有几分本事。”

  “可那又如何?”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也怕群狼。”

  “你们只有十个人,不,现在只剩下九个了。”

  “而本官,这里有足足百余名精锐县兵。”

  他猛地一挥马鞭,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道。

  “本官懒得跟你们废话了!”

  “家里的新纳的小妾,还等着本官回去疼爱呢。”

  “来人!”

  “给本官上!”

  “弓箭手准备!”

  “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