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大喜,一把抄起那杆钩镰枪,入手只觉分量十足,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信心。

  他掂了掂,舞了个枪花,虎虎生风。

  “好分量!”

  他赞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向车间中央的空地。

  那里,同样摆放着一个披甲的木人靶。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虬结,如盘龙卧虬。

  “看某家的!”

  他一声爆喝,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一头出闸的猛虎,朝着木人靶冲了过去。

  手中那杆钩镰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刺靶心!

  “噗嗤!”

  一声闷响。

  那钩镰枪的枪头,摧枯拉朽般地刺穿了木人靶胸前的铁甲,透体而过!

  “好!”

  有金吾卫的校尉忍不住低声喝彩。

  尉迟恭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手腕一抖,枪杆横扫,想用那倒钩将木人靶的甲胄撕裂开来。

  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

  “咔嚓!”

  一声比方才斩马刀断裂时更加沉闷,也更加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全场。

  尉迟恭只觉得手中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紧接着,便是一轻。

  他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杆乌黑的钩镰枪,竟然从枪头与枪杆的连接处,齐根断裂!

  那沉重的枪头,还挂在木人靶的身上,而他手中,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杆。

  这……

  这算什么事?

  现场的气氛,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瞬间便被这一声脆响,打入了万丈冰渊。

  凝固。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尉迟恭举着半截枪杆,黝黑的脸膛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李世民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许元。

  这一次,连那令人心悸的平静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前,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压抑。

  “许元。”

  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一字一句地捅进许元的心窝。

  “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这就是你改进的军器监?”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断刀,又指了指靶子上的断枪,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危险的弧度。

  “朕给了你特权,半月之期,给了你三千辅工,给了你十数万贯的钱粮。”

  “你就用这些……一折就断的废铁,来报答朕的信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你莫非……是真的想死不成?!”

  这声怒喝,让整个车间的工匠都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想要上前劝谏,却又被那股帝王之怒骇得不敢开口。

  李世民一步步逼近许元,眼神里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你别以为,你那长田县固若金汤,你手下的兵马能征善战,朕就奈何你不得。”

  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许元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告诉你。”

  “今日,你若不能给朕一个说法。”

  “朕立刻发兵!”

  “哪怕是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朕也要让你的长田县,从这大唐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你信不信?”

  面对这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的威胁,许元却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抬起头,迎着李世民那要杀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

  “陛下,息怒。”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

  “这些……都只是意外。”

  “微臣也是第一次在长安督造兵器,或许是水土不服,手艺生疏了,不小心失了手。”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失手?

  你管这叫失手?

  五十多把兵器,接连报废,差点伤了圣驾,动摇国本,你轻飘飘一句“失手”就想揭过去?

  就连房玄龄都觉得许元是不是疯了。

  李世民更是气得笑了起来,怒极反笑。

  “好一个意外,好一个失手。”

  他点了点头,缓缓直起身子,眼神中的寒意足以冻结一切。

  “朕看,朕的耐心,也快要失手了。”

  说罢,他一甩龙袖,转身便要离去。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下令将许元拖出去砍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请留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李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清亮。

  他走到李世民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父皇,请再给许少监一次机会。”

  李世民眉头一皱:

  “雉奴,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李治却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父皇,这半月以来,许少监是如何做的,儿臣都看在眼里。”

  “他日夜都泡在军器监,从未有一日懈怠。从图纸的绘制,到高炉的垒砌,甚至是如何挥锤,如何淬火,他都亲力亲为,亲自教导工匠。”

  “他的心血与努力,儿臣是亲眼所见的。”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儿臣相信,许少监绝非有意欺瞒父皇。”

  李治的话,说得恳切无比。

  他虽然年少,但身为太子,他的话,分量极重。

  许元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少年,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不错。

  这小子,总算没有白教。

  知道在关键时刻,该站在哪一边。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

  他看到了李治眼中的真诚与坚持,那股怒火,不知为何,竟悄然消退了几分。

  半晌,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将满腔的怒火都吐了出去。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许元,眼神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审视与玩味。

  “好。”

  “既然太子为你求情,朕,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你,还想让朕看什么?”

  “朕倒要看看,你这军器监里,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朕。”

  许元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对着李治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又转向李世民,深深一揖。

  “谢陛下隆恩!谢太子殿下!”

  他直起身,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自信。

  “陛下,请移步下一个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