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报!”

  又一名斥候从前方的黑暗中疾驰而来,战**喘息声在夜色中凝成白雾。

  他翻身下马,动作却有些踉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大人……下马村……也没了……”

  轰。

  这几个字,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许元猛地勒紧了缰绳。

  照夜雪龙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人立而起。

  他稳稳地控制着坐骑,但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已经看不到丝毫血色。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伤亡……如何?”

  许元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但其中蕴含的重量,却让那斥候几乎喘不过气。

  斥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竟泣不成声。

  “全……全没了……”

  “村中上下四百一十三口,无一生还……”

  “手段……手段和前一个村子,一模一样……”

  “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屠夫!”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风雪刮过盔甲的“呜呜”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三千将士,三千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许元。

  他们在等待一个命令。

  一个哪怕是冲向地狱,也绝不回头的命令。

  许元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知道,再追下去,已是徒劳。

  对方显然对这片山林的地形了如指掌,分兵、绕路、屠村、袭扰,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

  而自己这三千人,就像一头被戏耍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始终扑不到那只狡猾的豺狼。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股气,在寒夜中凝成了一道长长的白练。

  “传令。”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份冷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全军,停止追击。”

  “前往下马村。”

  ……

  一炷香后,当许元带着三千轻骑抵达下-马村时,地狱,也不过如此。

  冲天的火光已经渐渐熄灭,只剩下无数缕黑烟,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在寒风中扭曲、升腾。

  浓郁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村庄。

  残垣断壁,焦黑的尸骸,凝固的血泊。

  一切的景象,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过的暴行。

  许元翻身下马,脚踩在被鲜血浸透、又被严寒冻结的泥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扫过整个村庄的废墟,将这幅画面,死死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冲。”

  “末将在。”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玄甲军校尉当即上前应了一声。

  “传令下去。”

  许元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全军就地休整,埋锅造饭。”

  “另外,分出一队人手,将……将所有遇难的乡亲,就地掩埋了吧。”

  “立个碑。”

  “是!”

  陈冲重重一抱拳,虎目含泪,转身去传达命令。

  玄甲军的将士们默默地行动起来,没有人说话。

  他们开始清理废墟,挖掘冻土,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

  那压抑的气氛,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加令人心悸。

  许元独自一人,走入了一座尚未完全烧毁的营帐。

  这是他临时征用的指挥所。

  营帐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他疲惫而冷峻的脸。

  他在一张简陋的木案前坐下,摊开了一副粗糙的军事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以及周围的山川河流。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脑海中疯狂地推演着那伙高句丽骑兵所有可能的动向。

  但是,线索太少了。

  对方就像一群幽灵,在这片广袤的雪原上,来无影,去无踪。

  除了屠戮和毁灭,什么都没有留下。

  怎么办?

  究竟要怎么办?

  难道就只能这样被动地跟在他们**后面,眼睁睁看着他们制造一场又一场的惨案吗?

  许元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刚上任长田县的时候。

  那时,长田县只是一个小小的边陲县城,别说什么城卫军了,就连城墙都破损不堪,而且根本挡不住任何冲击。

  因此,吐蕃、吐谷浑、突厥,甚至是西域某些小国的小股部队,都经常劫掠长田县。

  那时候的长田县,与这里也一般无二,那些异族杀完人抢完东西就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但仅仅几年之后,他便带着长田县的县兵,亲手一一报了仇,当初劫掠长田县的敌人,都已经被他杀完了!

  今天,这股骑兵,也一定不会让他们跑掉!

  许元眼神一凝,心中暗暗发誓!

  就在这时。

  “大人。”

  帐外,忽然响起一个沉稳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属下有要事求见。”

  嗯?

  许元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声音……

  他紧锁的眉头,在瞬间舒展开来。

  那双被怒火和焦虑填满的眸子里,竟是破天荒地,透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一丝曙光的笑。

  “进来。”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帐帘被掀开,两道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

  两人身上,都穿着玄甲军的制式盔甲,脸上也带着行军多日的风霜之色。

  但他们看向许元的眼神,却充满了寻常士兵所没有的熟稔与敬畏。

  “属下张羽。”

  “属下曹文。”

  两人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

  “参见大人!”

  果然是他们。

  许元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心中那块被寒冰冻结的地方,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张羽,曹文。

  他斥候营的左膀右臂,也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当初在长安,便是这两人率领斥候营的弟兄,暗中护卫他的周全。

  没想到,这次自己随军出征,他们竟然也跟来了。

  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号称大唐最精锐的玄甲军中。

  “起来吧。”

  许元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是欣慰。

  “伪造军籍,混入玄甲军,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张羽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

  “大人您在哪,我们兄弟就在哪。”

  “陛下让您随军出征,我跟老曹合计着,您身边没几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终归是不放心。”

  曹文则要沉稳许多,他抱拳道:

  “我等职责,便是护卫大人万全。擅自混入军中,还请大人责罚。”

  许元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责罚之事,等打完仗再说。”

  他看着两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们既然来了,想必不只是为了请安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