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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帅帐之内,落针可闻。

  十一万对三十五万,冷冰冰的数据压得帐内所有身经百战的骄兵悍将,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杀。

  这是一场以卵击石般的豪赌。

  赌输了,便是十余万大唐精锐,埋骨异乡。

  赌输了,便是他李世民御驾亲征,威名扫地,更有甚者,整个大唐的国运,都要为之动摇。

  李世民的指节,无声地敲击着帅案。

  一下,又一下。

  沉闷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良久之后,他的目光再一次锁定了许元。

  “许卿。”

  李世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越来越依赖许元了。

  这种时候,他想不到破局之法,首先想到的,就是找许元!

  “咳咳……此局,可有解法?”

  但这一次,许元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双总是平静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大海的眸子,此刻合上了。

  帐内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情况……

  连许元,都沉默了么?

  连这个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年轻人,都感到棘手了吗?

  一时间,刚刚被许元一番分析点燃的些许希望,似乎又在迅速冷却。

  许元的脑海中,正在思考着如何利用大唐现有的兵力战胜三国联军。

  红衣大炮、燧发枪,这些划时代的武器,的确是大唐的杀手锏。

  但它们,不是神。

  它们可以摧毁城墙,可以撕开敌阵,可以在局部战场上形成碾压之势。

  可面对三十五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这些杀器能杀多少?

  一万?五万?还是十万?

  杀光了炮弹,打完了子弹之后呢?

  剩下的,依旧是一场惨烈无比的白刃血战。

  以一敌三,大唐的勇士再悍不畏死,最终也只会被人海战术,活活耗死。

  这一仗,不能只靠武器。

  想要赢,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

  而人……

  大唐的阵营,现在仅有十万人马,而且经历了辽东城之战和安市城之战,其中还有不少伤兵,想要发挥出全部战力是不太现实的。

  而且,面对即将灭国的大唐精锐,高句丽的二十万大军虽然是临时拼凑,但也绝对会凝聚出强大的战斗力。

  唐军所面对的,绝不是一支乌合之众!

  现在,胜负的关键,倒成了高延寿和高惠真率领的那八万多高句丽军队了!

  这可不是一支临时拼凑的军队,他们是高句丽的职业军人,还有靺鞨族的部分精锐,而且还有重甲骑兵!

  若非遇到红衣大炮,以及更加精锐的唐军,他们也未尝不是辽东的一只精锐主力!

  只是……

  如何让这帮人真心为大唐而战,就成了问题!

  他们是高句丽人和靺鞨族人,面对此前的情况,他们的投降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若是到了平壤战场上,到时候唐军与三国联军力量悬殊,就难保他们不会反水。

  许元闭目沉思了起来……

  许久之后,许元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中,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与决绝。

  “陛下。”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此战,非但能打,而且,能赢!”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尉迟恭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元,你……你没说胡话吧?十一万对三十五万,怎么赢?”

  许元没有理会尉迟恭,他的目光,直视着龙椅上的李世民,一字一句道:

  “陛下,诸位将军,你们算错了一笔账。”

  “我们,不是十一万大军。”

  李世勣眉头紧锁:

  “许元,此话何意?我军兵力,方才已清点得明明白白。”

  许元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英国公,你们忘了吗,在安市城外,还有八万多名,刚刚放下武器的高句丽降卒。”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张亮性子急,当即反驳道:

  “奋威将军,那些降卒如何能算作我军战力?他们不临阵倒戈,冲击我军军阵,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正是!”

  “一群丧家之犬,焉能信任?”

  “将后背交给他们,我宁愿多砍两个敌人!”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许元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

  帐内的嘈杂,奇迹般地平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于他。

  “诸位,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许元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但,如果我们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大唐而战呢?”

  “什么?”

  “心甘情愿?”

  “这……这怎么可能!”

  许元环视众人,继续分析道:

  “一旦这八万降卒能够为我所用,那我军的总兵力,将达到近二十万。”

  “二十万,对阵三十五万。”

  “兵力差距,瞬间从一比三,缩小到了一比二以内。”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长杆。

  “再看敌人。”

  “三十五万联军,听着吓人,实则,都想着让另外两方多出力,自己坐收渔利。”

  “心不齐,便是他们的必败之理!”

  随后,他又用长杆重重地点了点代表高句丽的黑色小旗。

  “再者,高句丽二十万大军,主力已在安市城下被我军歼灭。剩下的,不过是临时征召的老弱病残,是守城有余,野战不足的残兵败将。”

  长杆一划,指向了倭国的赤色小旗。

  “倭国五万,其中两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早已吓破了胆。那三万所谓精锐,远渡重洋,水土不服,战力能剩下几成,尚未可知。”

  最后,他的长杆落在了百济的白旗之上。

  “至于这十万百济军,更是各怀鬼胎。他们是来占便宜的,不是来拼命的。一旦战局不利,第一个逃跑的,必然是他们。”

  “三个国家,三种心思,互不统属,各自为战。”

  “这样的三十五万,不过是一盘散沙!”

  许元收回长杆,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

  “反观我大唐将士,皆是百战精锐,上下一心,令行禁止!”

  “以我大唐近二十万虎狼之师,对阵敌方三十五万乌合之众。”

  “诸位,这一仗,胜算,几何?”

  一番话,说得帐内众人,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原先那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仿佛被许元这番话,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阳光,似乎透了进来。

  是啊。

  如果……

  如果那八万降卒真的能为我所用……

  那这一仗,的确大有可为!

  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然而,长孙无忌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却如同一盆冷水,再次浇下。

  “许元。”

  长孙无忌缓步走出,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他。

  “你说的,是最好的可能。”

  “但,老夫只问你一句。”

  “如何,才能保证那八万高句丽降卒,能真心归附大唐,为我等效死命?”

  “他们刚刚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这份血海深仇,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

  “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你如何保证,他们在战场上,不会将刀口,对准我们自己人?”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利剑,直刺所有问题的核心。

  帐内的气氛,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