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院子里,除了许元一行人,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着的人。

  十来个手持兵刃的壮汉,此刻全都躺在地上,或昏死,或翻滚哀嚎。

  鲜血,染红了肮脏的地面。

  那股混杂着污秽与血腥的气味,愈发浓郁刺鼻。

  整个后院,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伤者压抑不住的呻吟声。

  独自站在院子中央的孙福,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脸上的肥肉颤抖着,裤裆处,一片湿濡迅速扩大,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他,被吓尿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许元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手中的横刀还在滴着血,但他白色的衣衫上,却纤尘不染。

  他将刀尖轻轻抵在孙福肥硕的喉咙上,冰冷的触感让孙福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你……”

  孙福牙齿打着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子告诉你,我……我们孙家,是……是梁县县令的亲家……你们……你们惹错人了……”

  事到如今,他依旧色厉内荏地搬出自己的靠山,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孙老爷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他和扬州都督府的人都有交情!”

  “你……你到底是谁?”

  许元看着他这副可笑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他收回横刀,用刀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孙福的脸颊。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

  “我今天,就是诚心诚意来跟你做生意的。”

  “你看,我说了,你这里的货,我全都要了。”

  “可现在,你们又不乐意卖了。”

  “这让我很难办啊。”

  许元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几分无辜,但听在孙福的耳中,却比魔鬼的低语还要恐怖。

  “不……不……爷,许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

  孙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拼命地磕头。

  “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您想要什么,小的都给您……都给您……”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走了过来,对着许元沉声问道。

  “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哀嚎的打手,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许元闻言,看都未看地上那些人一眼。

  他只是将目光,缓缓投向了院子角落里那些紧闭的囚笼。

  那些囚笼里,一双双麻木、恐惧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这里。

  许元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开口。

  “我这人,不喜欢亲自动手。”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去。”

  “把笼子都打开。”

  “把里面的人,都放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那些哀嚎的打手,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让他们,自己来处理。”

  这句话,不言而喻。

  这是要让那些被囚禁、被折磨的奴隶,亲手向他们的仇人复仇。

  “是,大人。”

  三名亲卫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领命。

  他们走到那一排排囚笼前,“哐当”、“哐当”,铁锁被他们用蛮力直接扯断,扔在地上。

  沉重的笼门,一扇接一扇地被打开。

  随着笼门的开启,一股更加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一个,两个,三个……

  笼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一共六七十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污垢,骨瘦如柴,眼神空洞。

  然而,预想中那种大仇得报的激动,或是冲向仇人撕咬的疯狂,并没有出现。

  他们只是走出了囚笼,然后便呆呆地,木讷地站在了院子里。

  一动不动。

  很多人甚至不敢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瞥着许元和他身后的亲卫。

  长期的囚禁与虐待,早已磨灭了他们的意志,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在他们眼中,刚刚以雷霆手段将孙福手下尽数打残的许元等人,比那些平日里折磨他们的壮汉,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

  他们怕。

  他们不敢跑,也不敢动。

  整个后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污秽混合的恶臭,却压不住这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安静。

  那些刚刚走出囚笼的人们,像是一尊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呆立在原地。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仿佛从一个牢笼,走入了另一个更大,也更看不见的牢笼。

  “从现在起,你们自由了。”

  许元皱了皱眉,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人群中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几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点微光。

  但那点光芒,转瞬即逝。

  自由?

  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奢侈。

  许元继续说道。

  “你们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无人再敢拦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哀嚎呻吟的打手,语气依旧淡漠。

  “另外,在走之前。”

  “这些人,随你们处置。”

  “是打,是骂,悉听尊便。”

  许元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意。

  “就是打死了,也由我担着。”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却未能激起半点波澜。

  那些人依旧不敢动。

  他们只是用一种更加畏惧的眼神看着许元。

  这个人是谁?

  他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担着?

  他担得起吗?

  他们见过太多说大话的人,也吃过太多轻信于人的亏。

  长久的折磨,早已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信任与勇气消磨殆尽。

  在他们看来,许元或许比孙福等人更强,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许元微微皱了皱眉。

  他明白,这些人的精神,已经被彻底摧垮了。

  不给他们一根引线,这堆被压抑到极致的干柴,永远也燃烧不起来。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虽然同样骨瘦如柴,眼神里却比旁人多了一丝不甘的火焰。

  他的一只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许元迈开脚步,缓缓向他走去。

  他一动,人群便像是受惊的羊群,下意识地向后退缩,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那青年也想退,但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贵公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