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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起手边温热的安神汤,小口地喝着。

  是孟听雨刚刚送来的。

  温度,甜度,都恰到好处。

  能安抚他因长时间高速运转而有些疲惫的大脑。

  对他而言,摧毁苏家的商业帝国,难度并不比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更高。

  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炫耀。

  他只是在清扫。

  清扫掉一切可能威胁到孟听雨和念念的,潜在的**。

  他要为她们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一尘不染的玻璃花房。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李秘书走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

  他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顾承颐的桌上。

  “先生,关于孟小姐身世的调查,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顾承颐的目光,从文件上扫过。

  那是一份尘封了十几年的,来自偏远山村的户籍档案和一份医院的缴费记录。

  “说。”

  他的声音很淡。

  李秘书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地汇报。

  “我们查到,孟小姐当年……并不是被她的亲生父母送养的。”

  “档案记录显示,她是被……卖掉的。”

  顾承颐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

  书房里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李秘书的声音,艰涩地继续。

  “当时,她的亲弟弟患了急性白血病,需要一笔巨额的手术费。”

  “她的父母,拿不出这笔钱。”

  “于是,他们就把年仅五岁的孟小姐,卖给了人贩子。”

  “换来的钱,正好是她弟弟的手术费。”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啪!”

  顾承颐手中的白瓷汤碗,应声而裂。

  温热的汤汁混合着鲜红的血,顺着他苍白的手指,一滴一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他的手,被锋利的瓷片划破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墨色眼眸里,那份从容与清冷,第一次,被一种名为“风暴”的东西,彻底撕碎。

  原来,支撑着她在那般绝境中,依旧坚韧不屈的,是这样一段被至亲用金钱衡量、明码标价后抛弃的过往。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女人,那个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打不倒的女人。

  她的人生,到底还掩藏了多少,这样锥心刺骨的伤痛?

  书房里,一片死寂。

  名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那点点暗红的血渍已经被处理干净,空气中却仿佛依然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顾承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面前的屏幕不再是跳动的K线图,而是一张放大的、陈旧的户籍档案扫描件。

  孟听雨,五岁。

  那一行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扎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依旧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苍白的颜色。

  疼痛,从伤口处传来,却远远不及心脏被凌迟的万分之一。

  被卖掉。

  用她五年的生命,换弟弟的一线生机。

  这是何等可笑又何等残忍的交易。

  李秘书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从未见过先生这个样子。

  不是面对科研难题时的冷静偏执,也不是面对敌人时的漠然冷酷。

  而是一种风暴被强行压缩在冰层之下的,恐怖的死寂。

  良久,顾承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孟富贵和刘桂芬,不足以策划这一切。”

  他的语气是陈述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力。

  李秘书微微躬身。

  “先生的意思是?”

  “他们贪婪,愚蠢,目光短浅。”

  顾承颐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屏幕上那两个名字上,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们能想到的,只是如何从孟听雨身上榨取更多的钱,而不是编造一个持续了二十年的谎言。”

  “这背后,还有人。”

  李秘书心中一凛。

  先生的大脑,即使在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依然保持着手术刀般的精准。

  “我立刻派人去平山镇,重新梳理所有线索。”

  “查。”

  顾承颐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却比任何详细的指令都更有分量。

  它意味着,动用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将二十年前的黑暗,连根拔起。

  平山镇的派出所档案室,常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李秘书派去的人的影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架之间拉得又细又长。

  这里的档案,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失物招领。

  调查员戴着白手套,一卷一卷地翻阅着二十年前的旧宗卷。

  纸张泛黄发脆,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时间在这里,仿佛已经凝固。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陈腐的气息熏得窒息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份不一样的卷宗。

  它被塞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

  信纸是那种最廉价的学生用信纸,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得像枯叶一样脆弱。

  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出自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之手。

  可那上面的内容,却让调查员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要检举。】

  【我们村的孟富贵,前几天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娃娃,说是他婆娘在外面生的。】

  【他胡说!】

  【他婆娘刘桂芬的肚子,从头到尾就没大过!】

  【那个女娃子,穿的襁褓是缎子的,滑溜溜的,我们这乡下地方谁见过那样的好东西?】

  【我怀疑,这娃子,是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信的落款,是匿名的。

  日期,是二十年前的秋天。

  调查员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迅速翻到卷宗的最后一页。

  只见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印章旁,是龙飞凤舞的几个批示。

  【家庭内部矛盾,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落款人,是时任平山镇派出所所长,王建国。

  一股寒意,顺着调查员的脊椎,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这不是疏忽。

  这是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