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却仿佛比刚才的喧嚣更深刻地刻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终于,有人动了。

  周少杰第一个站起身,他抱着自己的档案袋,目标明确地走向讲台。

  他脸上的嬉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郑重。

  “老周!”阿杰的声音有点发哽,却又努力拔高。

  “那个……我得走了!谢了……真的!”

  老周看着眼前这个带来无数欢乐却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他伸出手,在阿杰的肩上用力拍了两下,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无需多言的情谊和嘱托。

  “嗯,”老周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晰。

  “走吧!”

  像是打开了闸门,学生们纷纷起身。

  杨泽走到讲台前,推了推眼镜,对着老周深深鞠了一躬:“老周,走了。”

  老周点点头,嘴角牵起一丝难得的温和弧度:“到了大学,继续加油。”

  “知道了,老师。”杨泽认真应下,转身离开。

  何之玉和卓佩佩手挽着手走过来,眼圈都有点红红的。

  她们一起向老周挥手:“周老师再见!我们会回来看您的!”

  老周看着这两个活泼又努力的小姑娘,脸上的线条彻底柔和下来,轻轻摆了摆手:“再见。路上小心。”

  陈铭宇沉默地走到讲台前,看着老周,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只憋出两个字:“走了。”

  老周了然地看着他,同样简短有力地回应:“嗯。保重。”

  沈元和黎知也牵着手走了过来。

  “老周,我们走了。”他们齐声说。

  老周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和指间的戒指上短暂停留,最终定格在他们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

  他点了点头,目光里是欣慰,是祝福,也有一丝感慨。

  “走吧,挺好。”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叮嘱。

  “以后记得喊我吃喜酒啊。”

  “嗯!”两人重重点头。

  教室里的人渐渐稀疏。

  每一个走向门口的身影,在踏出教室门的前一刻,都几乎本能地回头,望一眼讲台上那个挺立的身影,再说一声或轻或重的再见。

  每一次,老周都微微颔首,或是轻轻摆手,低沉地回应一声:“嗯。再见。”

  那一声声“再见”,不再是普通的告别语,而是青春的离歌,是对三年旅程的最终确认。

  直到最后几个身影也消失在门口,走廊的喧闹渐渐远去。

  老周缓缓走到讲台中央。

  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空荡荡的课桌椅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讲台上残留着些许粉笔灰,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汗水和书卷混合的气息,以及刚刚那满室青春蓬勃的喧嚣余温。

  他扶着讲台边缘,目光缓缓扫过一排排空座位,扫过熟悉的黑板、窗台……每一寸空间都承载着无数回忆。

  他在这里站了一年,吼了一年,也守了一年。

  现在,终于空了。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影都悄悄挪移了几分。

  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太多故事的教室,像是要把这空寂的画面也刻在心里。

  然后,他拿起讲台上自己那份薄薄的文件夹,转身。

  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向门口,脚步沉稳而缓慢。

  当他踏出教室门槛时,动作自然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

  高三(15)班的故事,就此落幕。

  门外的走廊空空荡荡,只有窗外香樟树的影子在阳光下摇曳,蝉鸣依旧热烈,却不再为谁而响。

  ……

  沈元和黎知牵着手走出教室门,那两份沉甸甸的档案袋被他背在身后。

  走廊里,周少杰、杨泽、陈铭宇、何之玉、卓佩佩他们几个并未立刻散去,仿佛默契地等着谁。

  “走啦?”阿杰看到他们出来,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

  “嗯,走了。”沈元点头,目光扫过这群并肩三年的伙伴。

  “一起走最后一段?”杨泽推了推眼镜,提议道,目光投向外面明媚的阳光。

  “走!”周少杰率先响应,声音带着释然后的轻松。

  几人并肩,汇入稀稀疏疏走出教学楼的人流。

  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熟悉的校园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草木蒸腾的清新气息,以及一种属于告别时刻的宁静与辽阔。

  他们默契地放慢了脚步,不再像往日赶着去食堂或教室那样匆忙。

  目光掠过操场边新刷了白线的跑道,那里曾见证过他们体测时的汗水与呐喊。

  掠过食堂明亮的窗户,仿佛还能闻到中午饭菜的香气和挤在长桌旁说笑的喧闹。

  掠过公告栏,上面鲜艳的光荣榜和成绩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此刻再看,却已成了定格的历史印记。

  “啧,”周少杰双手插在口袋里,下巴点了点光荣榜的方向。

  “感觉昨天还在吐槽谁又上榜了,今天就要说拜拜了。”

  “是啊。”陈铭宇的声音带着点感慨。

  “感觉三年就像做了一场梦,醒过来,就站在门口了。”

  何之玉挽着卓佩佩的胳膊,轻声说:“佩佩,以后想回来看看的时候,就约着一起。”

  “嗯!”卓佩佩用力点头,眼圈有点红,但脸上是笑着的。

  沈元和黎知的手一直紧紧交扣着,戒指在阳光下偶尔闪过微芒。

  他们听着伙伴们的低语,目光默契地扫过这片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土地。

  阳光滤过繁密的香樟叶,在他们年轻的脸庞和肩上跳跃。

  沈元侧头看向黎知,黎知也恰在此时望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黎宝?”沈元低声唤她。

  “嗯?”黎知微微歪头。

  “风景不错。”沈元的声音带着笑意。

  黎知弯起眉眼,笑容明媚得像此刻的阳光,她捏了捏他的手心:“嗯,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了。”

  “喂喂喂!”周少杰在一旁夸张地嚷嚷起来。

  “你们俩够了啊!”

  杨泽推了下眼镜,面无表情地补刀:“人家那是卿卿我我,顺便看风景。”

  “噗!”何之玉和卓佩佩忍不住笑出声。

  就在这时,沈元像是想起什么,看向并肩而行的伙伴们。

  “对了,志愿你们都想好了吗?我和黎宝就是决定报浙大了。”

  黎知在一旁点点头,脸上是清晰而期待的笑容:“嗯,我们都已经决定好了。”

  “目标明确啊!”周少杰几乎是立刻接话,脸上是惯常的咋呼。

  “我多半也报杭城的学校了!分数够得上哪个算哪个!”

  他拍了拍自己装着填报指南的书包。

  杨泽点点头:“懒得跑太远,就在杭州好了。省得以后回家担心抢不到票。”

  陈铭宇的答案虽然不一样,但也远不到哪里去:“江浙沪吧。”

  何之玉和卓佩佩相视一笑,卓佩佩轻快地说:“我们也商量好了,首选都是杭州的学校!离家近,城市也好,以后找你们玩也方便!”

  何之玉补充道:“对呀,大家以后离得近点多好,周末还能一起约饭呢!”

  阳光透过香樟叶的缝隙,洒在这群年轻的面庞上,光影斑驳。

  他们的话语里,是对未来继续延续这份情谊的共同期许。

  不知不觉间,脚步已经停在了熟悉的学校大门前。

  校门静静伫立,像一道分割过去与未来的界碑。

  门外是宽阔的马路和喧嚣的车流,门内是他们刚刚告别的三年青春。

  周少杰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伙伴,脸上又挂上了那咋咋呼呼又带点真挚的笑容:

  “欸,正事儿都办完了,要不咱今天中午就聚一个?我请客!”

  他的提议带着一股子热乎劲儿,目光期待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然而,短暂的沉默后,陈铭宇有些歉意的开口道:“呃,不了吧。我妈今早特意说了一起吃个饭。不好推。”

  何之玉这时也开口道:“嗯,我家也是,爸妈还有爷爷奶奶都等着呢,说是定了位子,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嗯。”卓佩佩挽着何之玉的手点头。

  “我家也是,都等着。”

  周少杰脸上夸张的热情瞬间垮了一点,肩膀也耷拉下来。

  “啊?不是吧……这么巧?都家里有局啊?”

  他有点不甘心地看向沈元和黎知。

  沈元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捏了捏黎知的手,笑着摇摇头:“谢了杰,心意领了。不过我俩今天中午也跟家里说好了,回去吃。”

  黎知也在一旁轻轻点头。

  “行吧行吧……”周少杰抓了抓头发,虽然有点小失落,但也理解。

  他拍了拍杨泽的肩膀,又对着所有人说道。

  “那算了!不过说好了啊,等录取通知书下来,或者等暑假有空,咱们必须得约!”

  “好好聚一把!到时候谁也别想跑!听到没?阿泽!艾慕宇!之玉佩佩!还有你俩!”

  他最后指着沈元和黎知。

  “一定!”

  “没问题!”

  “到时候约!”

  “肯定到!”

  几人笑着纷纷应和,声音在夏日校门口的空气里显得轻松而爽快。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走了啊!”周少杰挥了挥手,第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校门外的人流车海。

  “拜拜!”

  “再联系!”

  “群里联系!”

  道别声此起彼伏。

  杨泽和陈铭宇点了下头,也转身各自离开。

  何之玉和卓佩佩挽着手,笑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校门口,只剩下沈元和黎知依然十指紧扣地站着。

  他们相视一笑,看着伙伴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渐渐走远,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奔向各自不同的方向。

  少年握着少女的手紧了紧,低声问:“我们也回家?”

  黎知仰起脸,阳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着对未来无尽的憧憬。

  “嗯,回家。”

  两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校园,然后也转身并肩,牵着手离开了学校。

  校门在身后缓缓远去,隔绝了教学楼的轮廓和操场的喧嚣。

  阳光有些热,落在柏油路上蒸腾起微微的热浪。

  街道上车水马龙,鸣笛声与城市的背景音交织,与校园内的宁静恍若两个世界。

  沈元和黎知的手紧紧相扣,十指交缠。

  他们沿着熟悉的归家路慢慢走着,脚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松弛感。

  这条路他们并肩走过无数次。

  清晨赶着上学的匆忙,午饭后偷闲买冰激凌的惬意,晚自习后披着星光归家的静谧,还有无数次嬉笑打闹的陪伴。

  但今天,意义截然不同。

  “真快啊。”沈元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黎知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仰起脸应和:“嗯,真快。”

  少女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其实……我妈和张阿姨今天中午根本没做饭吧。”

  沈元挑眉瞥她:“我知道。”

  他捏紧她作乱的手指,喉间溢出低笑:“可要是咱俩不说,周少杰岂不是挺尴尬的?”

  少年望向树影间碎金般的阳光,忽然轻声感慨:

  “你看,连撒谎都得挑时机——这大概就是长大?”

  黎知脚步倏然顿住,水润的眸子斜睨着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得了吧沈元!你管这叫长大啊?”

  沈元侧头看她,斑驳树影掠过他带笑的眉眼:

  “那你说,什么是长大?”

  黎知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仰起脸望向被香樟枝叶切割的湛蓝天空。

  蝉鸣声里,少女清亮的嗓音裹着夏风,落进他耳中:

  “不知道,反正跟你在一起就感觉还是小时候。”

  沈元停下脚步,看向黎知。

  少年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眼眸凝视着她。

  阳光穿过叶隙,在他眼底跳跃出细碎的光点,仿佛盛满了整个夏日的暖意。

  黎知被他这样看着,脸颊微微发烫,却也忍不住弯起眉眼回望着他。

  沈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过我觉得那还是长大好。”

  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下,少年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

  “因为长大了,就能名正言顺地娶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