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13章 黜虚求实,禁报集权

小说:皇明 作者:雨落未敢愁 更新时间:2025-10-18 17:33:19 源网站:2k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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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元年,四月初十,殿试后一日。

  天穹澄澈如洗,万里无云,炽烈的阳光倾泻而下,将紫禁城的金瓦朱墙映得熠熠生辉。

  虽才过立夏,但酷暑之势却愈发逼人,空气中蒸腾着燥热,连一丝微风也无。

  天将亮未亮。

  少年天子朱由校便已端坐于奉天门御门听政。

  他身着明黄龙袍,眉宇间虽稚气未脱,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待奏疏逐一议毕,他略一抬手,内侍即刻高呼“摆驾文华殿”。

  顷刻间,仪仗如云,旌旗蔽日,帝辇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穿行于宫巷。

  辇轮碾过青砖,朝文华殿而去。

  此刻。

  文华殿外,以首辅方从哲为首,孙如游、孙慎行等一众阁臣早已伏跪阶前。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天子驾临,众人齐声山呼万岁,声震殿宇。

  “众爱卿平身。”

  朱由校稳步下辇,缓步踏入文华殿,殿内檀香缭绕,金砖铺地,御座之上雕龙盘踞,威仪尽显。

  他拂袖落座,目光沉静地扫过阶下众臣。

  首辅方从哲手捧笏板,趋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沉稳:

  “陛下,昨日臣等已从殿试答卷中遴选出上佳之作十二篇,皆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恭请陛下御览钦定。”

  殿试名次,历来由天子亲裁,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之选,更是关乎朝廷颜面与士林风向,非帝王不可决断。

  朱由校自然知晓流程,他此刻倚靠着龙椅,表情很是放松。

  “念吧。”

  “是。”

  读卷官孙慎行手持一份殿试策论,恭敬跪伏于地,双手捧卷,朗声宣读道:

  “臣谨奏《理财十疏》,伏惟陛下圣鉴:

  学生倪元璐谨奏:为陈理财十事以裕国用事

  学生闻治国之道,必先足食;经邦之略,首在理财。今国用匮乏,民力凋敝,臣不揣愚陋,敢献十策。

  其一曰清丈田亩。江南膏腴之地,豪强隐占者十之五六。宜遣廉能之臣,履亩丈量,使赋役均平

  其二曰裁撤冗费.

  其三曰整顿盐法.

  其四

  其五

  ”

  半刻钟后。

  殿内檀香氤氲间,孙慎行诵读的策论声戛然而止。

  朱由校眸光微动,这《理财十疏》的锋芒他再熟悉不过。

  昨夜殿试烛影摇红,少年天子亲自为伏案疾书的倪元璐掌灯,看着他写下《理财十疏》。

  此刻策论重现朝堂,朱由校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目光扫过阶下低眉顺目的方从哲。

  老方,你也是一个识抬举之人了。

  感受到皇帝的眼神,方从哲暗叹一声,与身侧的孙如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昨夜皇帝破例为寒门举子秉烛的轶事早已传遍京师。

  既蒙圣眷,这三鼎甲之位便如同烫金玉带,他们这些读卷官岂敢不顺势成全?

  他这个傀儡首辅,还想着多当几年呢!

  “陛下,此卷已念毕。”孙慎行恭敬的合上考卷。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闻言,躬身将考卷呈至御前。

  朱由校接过殿试考卷。

  这份殿试卷规制森严:卷首礼部大印鲜红如血,其下‘倪元璐’三字笔力千钧。

  翻过扉页,蝇头小楷写就的履历详实如牒:浙江上虞人士,万历四十六年举人,天启元年贡士,三代名讳工整列于黄麻纸上。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其父倪涷的仕宦记载:琼州知府任内拓海疆、兴文教,虽已作古,却留得清廉刚正的官声在士林流传。

  能写出如此策论,想来倪元璐幼承庭训,耳濡目染间早将父亲经世济民的抱负化入骨髓。

  这般家学渊源,倒不负其祖上自南宋便累世簪缨的门楣。

  孙慎行见皇帝不语,只得捧起下一份考卷,清了清嗓子,继续诵读。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字字清晰:

  “清赋税,当先丈田亩,破豪强诡寄……”

  “节冗费,须裁撤驿递,罢不急之工……”

  “通商贾,宜弛海禁,设榷场以利货殖……”

  日影渐移,殿外蝉鸣刺耳。

  十二篇策论,十二个名字。

  倪元璐、文震孟、卢象升、傅冠、陈仁锡、张天麟、杨天锡、董中行、方逢年、万国相、汪乔年、林胤昌。

  朱由校听罢,不住点头。

  这些策论,确实有真知灼见。

  清赋税、节冗费、通商贾、铸钱法、兴屯田、查隐占、开矿利、慎赏赉、修常平、严考成……每一条,都切中时弊。

  可问题是,这些贡士,说出来,写出来,敢不敢做?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阻力?

  清丈田亩?

  这四字说来轻巧,却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裁撤驿递?

  此议若出,恐朝堂震动。

  弛海禁?

  开海之利,纸上易言,然施行之难,如涉渊冰。

  更有一层隐忧:庙堂之议,终须地方施行。

  然州县官吏多出身士绅,其族中田产、商路与旧制盘根错节。

  彼辈阳奉阴违,或借“体察民情”拖延新政,或曲解律令从中渔利。

  纵有倪元璐等新晋帝党锐意改革,然几人之力,岂能抗衡百年积弊?

  朱由校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诸卿以为,这些策论,有几成能落到实处?”

  方从哲额角微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圣明烛照,自当……择优而用。”

  这方从哲,倒有几分马科长的味道。

  又是这等模棱两可的废话。

  这些阁臣,个个老成持重,圆滑世故,既不愿得罪皇帝,也不敢触动既得利益。

  他们口中说着“择优而用”,实则不过是敷衍塞责,生怕惹祸上身。

  也罢。

  沙里淘金罢了!

  天下之大,人才济济,只要选得足够多,总能筛出几个不怕死的,真正敢清丈田亩、敢裁撤冗员、敢与豪强争利,真正愿意挽救大明朝的官员。

  至于那些畏首畏尾、明哲保身之辈,终究不过是这腐朽朝堂上的过客罢了。

  孙慎行见天子沉思良久,趋前两步躬身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钦点三鼎甲了。”

  话音方落,殿内骤然一静。

  众臣屏息凝神,目光皆聚于御座之上——这不仅是选定几个翰林清贵,更是在为天启朝的**风向定调。

  朱由校眸光微动,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状元倪元璐。”

  阶下方从哲的笏板微不可察地一颤。

  昨夜天子亲自为这寒门举子掌灯,今日果然要成全这段‘君臣佳话’。

  更妙的是,倪元璐那篇《理财十疏》字字见血,清丈田亩、整顿盐法诸策,分明是为日后改革埋下伏笔。

  “榜眼卢象升。”

  “探花文震孟。”

  孙慎行犹豫片刻,还是上前说道:“陛下,探花之选,恐有不妥。”

  朱由校眉头微皱,问道:“有何不妥?”

  孙慎行回答道:“祖宗旧制,探花郎当选姿仪俊逸者。文震孟虽才学出众,然其已过而立,若列鼎甲,恐难符‘探花’本意。”

  文震孟虽才学出众,却已年过而立,面容清癯,眉宇间尽是风霜之色,哪比得上年轻贡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若真点了文震孟,只怕明日京城茶馆里就要传出‘天子选了个老探花’的笑谈。

  “便选傅冠为探花。文震孟第四名。”

  见天子开口,孙慎行如蒙大赦,当即高呼:“陛下英明!”

  朱由校眸光微敛,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轻一叩。

  “剩下的事情,便交由诸卿了。”

  众臣屏息垂首间,少年天子已霍然起身,出殿离去。

  “起驾~“

  司礼监太监尖利的唱喏刺破殿宇。

  锦衣卫力士执戟开道,鸾仪卫高举五明扇分列两侧,那鎏金御辇在烈日下灼灼生辉,恍若一轮移动的骄阳。

  朱红宫门次第洞开,仪仗如赤色潮水漫过甬道。

  帝辇之上,皇帝眼神闪烁。

  选倪元璐为状元,是为全那‘君臣秉烛’的佳话。

  天子亲自掌灯选出的寒门状元,足够让茶馆酒肆说上三个月,更能让天下寒士看到希望。

  定卢象升为榜眼,是朱由校重视此人才能,这样能文能武,且能学习接纳皇明日报新锐思想的臣子,正该重用,日后丢去九边磨砺,来日必成国之栋梁。

  至于文震孟,如今已经替锦衣卫干活了,这种听话的帝党臣子,自然是要尽快超拔,日后居于朝中显要之位。

  掌控朝堂,不是靠皇帝喊喊就能完成的,也不是靠杀能杀出来的。

  还是要手底下有听话的臣子,有能为你办事的臣子。

  而这样的臣子,越多,他对朝堂的掌控便越强,说的话,才越有用。

  天子是九五之尊,但如果,没有爪牙驱驰,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銮驾的仪仗渐行渐远,方从哲仍立在文华殿前的汉白玉阶上,官袍被烈日晒得发烫。

  “元辅.”孙如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方从哲没有回头,只是捋着花白的胡须轻叹:“你瞧见了吗?陛下选的这三鼎甲,倪元璐的《理财十疏》句句见血,卢象升的《论财策》字字铿锵,就连那替补的傅冠,也是以实干之策见长。”

  “自嘉靖朝严分宜掌枢以来,朝野崇尚清谈已近百年。多少翰林学士终日以吟风弄月为能事,奏疏里尽是‘子曰、诗云’。可今日陛下御笔圈定的这三甲,哪个不是带着泥土味的策论?清丈田亩、整顿漕运、改革军制,这哪是在选翰林待诏,分明是在挑封疆大吏的苗子!”

  方从哲望着四散的鸟雀,忽然想起上月皇明日报上那篇《论实务人才之培养》的社论。

  当时他只当是陛下的新鲜把戏,如今看来,这是陛下早有预谋。

  “首辅是在担心士林风向?”孙如游试探着问。

  “担心?”

  方从哲哑然失笑。

  “老夫是怕之后国子监的讲筵上,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们,要对着满堂背诵《盐铁论》的监生目瞪口呆了!”

  “你且看着,不出三月,京城书肆里的《农政全书》《河防一览》都会卖断货。那些寒窗苦读的举子们,怕是要把水田利病、漕运章程之类的字眼,也掺进八股文里了。”

  八股文中加实干,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方从哲不敢质疑,就看到时候,事情如何发展罢!

  感慨一声之后,方从哲马上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放在殿试的事情上。

  “今日时间紧,任务重,莫要耽搁时间了。”

  前三甲一经钦定,阅卷、填黄榜、撰写传胪贴子、筹备翌日破晓时分举行的传胪大典便要渐次进行。

  从钤印张榜到礼服调配,从仪程排练到百官站位,桩桩件件皆需在暮鼓敲响前安排妥当。

  此刻的文华殿外,捧着卷宗疾走的吏员、核对名单的礼官、运送冠服的杂役往来如梭。

  时间之紧迫,可见一斑。

  另外一边。

  皇帝回到乾清宫,照例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

  殿内檀香袅袅,烛火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这时,贴身太监魏朝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走了进来。

  “皇爷。”

  魏朝满脸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

  “储秀宫的娘娘特意给您送来了谢恩折子,还亲手绣了个锦囊呢。”

  朱由校闻言抬起头,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储秀宫里住着的正是他亲自选定的未来皇后张嫣。

  再过些时日,等大婚典礼一过,这位温婉贤淑的女子就要正式成为大明的皇后了。

  想起选秀那日,张嫣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

  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有犀利的言辞,都让朱由校印象深刻。

  如今她送来谢恩折子和亲手缝制的锦囊,想必是感念当日赐玉之恩。

  朱由校接过锦囊细细端详。

  只见锦囊上用金线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每一片鳞甲都栩栩如生,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

  凑近一闻,锦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既不浓烈刺鼻,又让人神清气爽。

  他轻轻展开谢恩折子,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对皇恩的感激之情。

  朱由校看完,嘴角微微上扬,温声道:“朕知道了。”

  说罢,便将锦囊系在了腰间玉带上,又将折子放回魏朝捧着的托盘里。

  见魏朝仍站在原地不动,朱由校眉头微蹙,沉声问道:“还有何事?”

  魏朝那张胖脸上堆满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陛下圣明,是西厂提督王体乾发现一事,特意让奴婢禀告皇爷。”

  朱由校心中一动。

  堂堂的西厂提督,居然还要听命魏朝?

  看来,这王体乾还想着扮猪吃老虎。

  这分明是要鼓励魏忠贤与魏朝相争,自己好坐收渔利。

  王体乾这老太监,也想做余则成是吧?

  朱由校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回皇爷。”

  魏朝压低声音,说道:“自《皇明日报》刊行以来,影响巨大,民间竟有人效仿。如今京城有人办《复社日报》,江南那边更是出了份《东林日报》。此事若不及时处置,只怕那些读书人要蛊惑百姓了。”

  朱由校闻言,眉头顿时紧锁。

  好大的胆子!

  竟敢与朝廷争夺话语权?

  他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眼中寒光一闪。

  这已经不是普通读书人,必须出重拳!

  “让内阁拟旨。”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

  “即日颁行禁报令:凡未经司礼监钤印、内阁副署之民间小报,着五城兵马司尽数查抄。主笔之人按《大明律》谋逆罪论处,主犯凌迟,从犯枭首,三族流放琼州!”

  “奴婢.奴婢即刻去办!”

  魏朝颤抖着正要退出,忽又被叫住。

  只见朱由校摩挲着锦囊金线,似笑非笑道:“且慢。告诉魏忠贤、王体乾、骆思恭,东厂、西厂、锦衣卫暗探三日内要摸清这些逆报的资金来路。朕倒要看看,是哪家豪绅在背后捣鬼。”

  那些胆敢私办报纸的狂徒,怕是忘了万历年间‘妖书案’的血训。

  当年万历皇帝为禁绝民间谤议,将皦生光凌迟处死,家属发配边疆充军。

  而今他朱由校既要效太祖雷霆手段,更要学成祖的诛心之策,明日就让《皇明日报》头版刊出诏狱惨状,叫天下读书人看清妄议朝政的下场。

  朝廷能干的事情,你私人可不能干。

  知不知道什么叫垄断?

  知不知道什么叫思想控制?

  朕予则取,朕夺则废!

  朕未许之事,你若敢擅行.

  那便试试,是你的脖子硬,九族嫌人多,还是朕的诏狱刀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