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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天光微亮。

  一夜血雨腥风过后,京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陷入一种死寂的恐惧。

  朱雀大街上,被连夜冲刷过的青石板缝隙里,依然隐隐透出暗红色的水渍,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混杂着清晨的寒露,刺得人鼻腔发酸。

  上朝的官员们,轿帘垂得严严实实,轿夫的脚步都放轻了三分。

  往日里热闹的街角茶肆,今日竟无一人闲谈。

  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了那些被内廷卫贴上封条的府邸,那一张张白色的封条,在晨风中飘动,如同招魂的幡。

  官场,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

  宿国公府,饭厅。

  与满城的肃杀截然相反,这里的气氛温暖而平静。

  沈炼正用白瓷勺,不紧不慢地喝着一碗清粥,姿态优雅,仿佛昨夜那场足以让京城天翻地覆的清洗,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邻里纠纷。

  老国公沈巍坐在他对面,却食不下咽,忧心忡忡。

  管家躬着身子,将几张烫金的拜帖呈了上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国公爷,三公子。这是吏部王侍郎、通政司李大人他们派人送来的,说是听闻您老人家‘卧病在床’,特来问安。”

  这些拜帖的主人,无一不是以往在朝堂上谨守中立、左右逢源的老狐狸。

  沈巍看着那些拜帖,只觉得无比烫手。他挥手让管家退下,看着自己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孙子,声音沙哑地问道:“炼儿,城中人心惶惶,我们现在成了众矢之的,这……”

  沈炼放下瓷勺,拿起一张拜帖,看都未看,便随手丢进了身旁的炭盆。

  猩红的火苗瞬间将那精致的纸张吞噬,化为一缕青烟。

  “爷爷,这就是恐惧的价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此刻京城官场的内在逻辑。

  “昨夜,我们把货架上所有的‘安全感’都砸碎了。今天,全京城的官员都成了最饥渴的买家。”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理性。

  “而我们,是唯一的卖家。”

  宰相府邸,一片萧索。

  王甫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曾经那个权倾朝野、意气风发的宰相,此刻看上去竟像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不是输在计谋,而是输给了那个年轻人不讲规矩的疯狂。

  坐以待毙,就是死路一条。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衣架前,没有取那件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金官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囚衣。

  他将那枚沉甸甸的宰相金印,郑重地放在了书案之上。

  一名追随他多年的老门生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死死抱住他的腿:“相爷!不可啊!此去凶多吉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王甫惨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悲壮。

  他扶起自己的学生,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

  “为师在朝为相二十载,靠的就是‘规矩’二字。如今有人要砸了所有规矩,我若退了,这朝堂就真的成了那竖子的屠宰场!”

  他整了整身上的白衣,仿佛那不是囚服,而是他最后的战袍。

  “此去,或能以老臣之血,换回陛下的一丝清明,唤醒朝堂的法度!”

  说罢,他毅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要去宫门,行最后一搏,用一个文官最惨烈的方式——尸谏。

  紫宸殿内,早朝之前的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女帝端坐于龙椅之后,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香茗,面沉如水。

  一道模糊的影子,如同青烟般在屏风后浮现,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地。

  “陛下。”

  是她的贴身女官,“青鸟”。

  “说。”

  “已查明。”青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雕刻玉佩的,是京城第一玉工‘鬼手张’。据他招认,月前,确有一名操着闽南口音的富商,以重金委托他雕刻此玉。富商身份不明,事成之后便已离京。”

  “唯一的线索是,”青鸟顿了顿,“那富商支付的定金,是三颗极品‘东海夜明珠’。”

  女帝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东珠,乃是东海郡上贡的极品,非皇室宗亲不可得。

  而就在上个月,她才刚刚赏赐了一批给宿国公府,以彰其功。

  女帝缓缓放下茶盏,内心已然明了。

  沈炼,这个年轻人,他不是在抹除痕迹,他是在用一种极其傲慢的方式,给自己留下一道只有她能看懂的圣旨。

  他在告诉她:我有能力动用您赏赐的资源,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但我偏偏留下一个只有您能看懂的破绽。

  这既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也是一种最极致的“投名状”——我的所有手段,都在您的默许与掌控之下。

  女帝的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忌惮、欣赏与更深杀机的复杂情绪。

  就在此时,殿外一名太监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陛下!不好了!王甫……王相身穿罪衣,在承天门外长跪不起!”

  “他身后,还跟了数十名御史台的言官,说要……要为国请命!”

  女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看向屏风后的青鸟,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你看,一切都如他所料。”

  她缓缓起身,绣着九天凤凰的袍角,在金砖地面上无声滑过,一股君临天下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

  “摆驾。”

  她的声音传遍大殿,冰冷而威严。

  “朕倒要看看,朕的宰相,是如何‘为国请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