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巍峨的京城城墙如同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横亘在天地之间。

  官道上的尘土与喧嚣,似乎都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被彻底压制,沉淀下来。

  马车内,那尊俗气至极的半人高玉麒麟依旧摆在最显眼处,散发着暴发户式的愚蠢光芒。

  沈炼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路上的浮夸与张扬,如同潮水般尽数敛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张恒感到车速明显放缓,心脏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主上口中那场长达半个月的“热身”已经结束。

  从踏入眼前这座城门开始,真正的猎杀,即将拉开帷幕。

  车队刚刚驶过厚重的城门,进入京城最宽阔的主干道――朱雀大街,前方的道路便被黑压压的人潮彻底堵死。

  数百名头戴方巾、身着儒衫的太学生和年轻士子,手持白布横幅,将整条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京城大儒的关门弟子、在士林中素有“少年御史”之称的顾言。

  他面容俊朗,神情激愤,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声如洪钟。

  “国贼沈炼,滚出京城!”

  “严惩扬州屠夫,还江南朗朗乾坤!”

  声浪如同惊雷,一波接着一波,震得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嗡嗡作响。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对着那顶华贵的钦差马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一场由清流文官在背后精心策划的“欢迎礼”,一记旨在将沈炼的名誉彻底摧毁、让他刚一回京便沦为过街老鼠的下马威。

  就在顾言慷慨陈词,历数沈炼在江南的“滔天罪行”,引得围观百姓群情激愤之际,异变陡生!

  “让开!都给我们让开!”

  从两侧的街巷中,突然涌出另一股人潮。

  那是数百名衣衫褴褛、面带悲戚的“灾民”,他们一个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手中高举着更简陋却更具视觉冲击力的血书横幅。

  “谢沈青天为我等报仇雪恨!”

  “求陛下重用沈大人,铲除天下**!”

  这批人马行动迅速,目标明确,直接冲到了士子们面前。

  他们没有辩论,没有嘶吼,只是“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对着沈炼的马车,嚎啕大哭。

  那哭声,不是表演,是劫后余生、压抑了太久的悲愤与宣泄。

  一时间,哭天抢地,声泪俱下。

  这股更原始、更具感染力的悲情,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将士子们那慷慨激昂的“道理”,冲刷得七零八落。

  围观的百姓彻底懵了。

  一边是义正词严的读书人,一边是泣血叩首的苦哈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两股人潮对峙的最高潮,沈炼的马车帘被轻轻掀开。

  他缓步走下。

  脸上再无半分归途中的纨绔与张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悲悯与钢铁般坚毅的复杂神情。

  他没有看那群士子一眼,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一位哭得最凶、头发花白的老“灾民”面前,俯下身,轻轻握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老人家,是本官无能。”

  沈炼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未能将江南所有蛀虫一体根除,让你们受苦了。”

  他缓缓站直身子,目光扫过那些同样跪在地上、满眼希冀的“灾民”,继续说道:“你们的苦,我沈炼记下了。只要我一日在朝,就绝不容许尔等饱食终日、空谈误国的所谓‘清流’,再坐视百姓流离失所!”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他不仅稳稳地接下了“灾民”捧上的“万民拥戴”这顶高帽,更反手一刀,将所有清流言官,直接钉在了“空谈误国、草菅人命”的耻辱柱上!

  “你……你血口喷人!”为首的顾言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正欲上前辩驳。

  就在此时,沈炼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毫无感情,没有愤怒,没有讥诮,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随时可以被随意处置的死物。

  顾言瞬间如坠冰窟。

  所有准备好的、慷慨激昂的说辞,所有引经据典的辩驳,在接触到那双眼睛的刹那,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尽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一片死寂之中,沈炼缓缓转身,对身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禁军头领王校尉朗声道:

  “本官有扬州盐政改革之万急要务,需立刻面呈陛下,一刻都耽误不得!”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若有任何人胆敢阻拦国家要政,形同谋逆!”

  “开路!目标,宫门!”

  他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不去户部报道,不回国公府,甚至不理会这场闹剧的后续,直接将战场拉到了紫禁城下,让所有想在程序上做文章、在舆论上做困局的敌人,瞬间失去了所有着力点!

  朱雀大街旁的一座酒楼二楼雅间内,吏部左侍郎、亦是清流领袖之一的张栋,正与琅琊王氏的京城总管王德庸一同观看着楼下的“好戏”。

  起初,看到顾言带人成功堵住沈炼,张栋还抚须轻笑:“竖子终究是竖子,沐猴而冠,不知敬畏。经此一辱,他在京城将寸步难行。”

  当那群“灾民”如潮水般涌出时,两人脸色微变。

  王德庸皱眉道:“哪来的人?风满楼?他在京中竟有如此势力?”

  而当听到沈炼那番诛心之言,再看到他那支队伍竟真的开始强行开路,直奔宫门而去时,张栋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竟被他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毫无知觉,只是失神地看着楼下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口中喃喃自语。

  “疯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这是在逼宫!”

  王德庸的眼神,则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死死地盯着沈炼远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都错了。”

  “送回来的情报是毒药。”

  “这不是狼,这是一条……已经化蛟的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