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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赵大海领着江北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摊位。

  说它是摊位,其实更像是一个临时的窝棚。

  几根粗糙的木头搭了个架子,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外面则用一块又大又厚的军绿色油布整个罩了起来,油布上满是尘土和油污,边上还堆着几个破破烂烂的木头箱子。

  从外面看,谁也想不到这里面竟是个做买卖的地方。

  这种遮掩方式,既能挡风遮雨,又能隔绝外人探究的目光,是这个年代做这种皮毛生意最常见的伪装。

  赵大海熟门熟路地掀开油布帘子的一角,对江北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稍等,自己则先钻了进去。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鬼鬼祟祟的交谈声。

  他说了几句什么之后,油布帘子被猛地从里面掀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理着板寸头,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人先是冷冷地扫了赵大海一眼,随即便转过头来,看了江北一眼。

  他的目光在江北身上上下打量,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

  “就是你?”男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江北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了两句黑话:“兄弟,这趟货,走的是哪条道儿?”

  这话听着像是在问路,但实际上是在盘江北的底细,问他这货是偷的抢的,还是正经路子来的。

  一旁的赵大海心里顿时捏了把汗,生怕江北这个乡下小子听不懂行话,把事情给搞砸了。

  谁知,江北听得懂,他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嘴角微微一扯,以同样的方式回答道:

  “山路,自己趟出来的。”

  这句回答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

  意思是货是我亲手从山里打来的,根子正,没麻烦。而且,我本人有这个本事。

  那板寸头男人听到这回答,眼中锐利的寒光顿时柔和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和惊讶。

  他重新打量了江北一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热情但足够真诚的笑容。

  “行,是条汉子。”他侧过身,掀开油布帘子,“进来聊。”

  对方请他进去之后,江北拎着麻袋,面色平静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窝棚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制皮货和动物油脂混杂的特殊味道,墙角挂着几张处理了一半的兔子皮和黄鼠狼皮。

  “东西拿出来我掌掌眼。”

  板寸头男人指了指旁边一个倒扣过来的大木箱。

  江北也不废话,就让他把山猫拿出来。

  他解开麻袋,将那只品相极佳的山猫往木箱上一放。

  板寸头男人眼神毒辣,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了这山猫皮毛的成色是上上之选。

  但他的目光很快就死死地锁在了山猫脑袋上那个不起眼的血口上。

  “兄弟……这是铳子儿打的?”

  这年头,能有这东西的,绝对不是一般人。他瞬间就明白,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他彻底不敢再小瞧江北了。

  “兄弟,真人不露相。这件‘尖货’,打算开个什么‘山门’?”

  “开山门”是行话,意思就是问,你打算卖多少钱。

  一旁的赵大海听得心里直打鼓,生怕江北接不上话。

  谁知,江北压根没开口,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伸出手去,跟他勾了勾手。

  板寸头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他也立刻伸出手,两人的手在半空中相遇,顺势滑入板寸头男人宽大的夹克袖子里。

  一旁的赵大海看得眼都直了,大气都不敢喘。

  这可是老一辈生意人谈价钱的法子——袖里乾坤!

  靠手指头在袖子里摸价,既隐秘又安全,就连他都不怎么会。

  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小子竟然也懂这个!

  袖子底下,江北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在对方手心敲了两下。

  二百。

  板寸头男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江北的手指,然后伸出一个指头,再快速地伸屈五次。

  还价一百五。

  江北不为所动,只是用指尖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划过,暗示这皮毛的光滑和完整度,一枪毙命,损伤极小。

  袖子里的交锋无声无息,却比任何争吵都更激烈。

  最后,过了半晌,板寸头男人的手指终于松动。他先是伸出一个指头,然后又伸出八个指头,在江北的手心重重一拍。

  一百八!成了!

  两人同时抽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面会给出一个江北满意的价格,这个价钱比之前赵大海给的要高出三倍还多,

  “兄弟,敞亮!”

  板寸头男人冲江北竖了个大拇指,眼神里全是服气。

  他当即就从里屋的一个铁皮箱子里,数出了一百八十块钱,整整齐齐地递给了江北。

  江北接过钱,当面点清,塞进了内兜里。

  而那板寸头男人,也就是后者,则拎起了那只山猫。

  只见他从腰后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小刀,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他没用案板,直接将山猫倒吊起来,刀刃游走,只听见一阵细微的皮肉分离声,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一张完整的山猫皮,就被直接用特殊的方法完美地剃了下来。

  他将那张皮子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把光秃秃的山猫肉往麻袋里一塞,扔还给江北。

  “兄弟,这肉你拿回去下酒,哥们儿我就要这张皮。”

  他拍了拍江北的肩膀,态度比之前热络了不止一星半点,

  “下次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尽管送到他这里来。不管是狐狸皮还是黄鼬皮,这里各种皮货都收,价钱保你满意!”

  “行,有劳了。”

  随后江北就带着赵大海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赵大海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走路,

  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江北身上瞟。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乡下来的年轻人,怎么会懂那么多道道,胆子还那么大,三言两语,袖子里比划几下,就把一笔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生意给做成了。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江北停下了脚步。

  他早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是从兜里掏出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钱,数出两张大团结,直接递了过去。

  “大海哥,这是你的跑腿费,拿着。”

  赵大海吓了一跳,像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直推脱不要。

  “哎!兄弟,这可使不得!

  “我就是带了个路,啥忙没帮上,哪能拿你这么多钱!”

  二十块!这都快赶上他摆摊好几天的收入了!

  江北却不容他拒绝,直接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沉声道:

  “大海哥,一码归一码。之前说好了的,生意做成了就给你一笔跑腿儿钱。没有你,我上哪儿找门路去?”

  “再说了,以后做生意的地方还多着呢,少不了要麻烦你。我江北就把你当朋友处,这点钱你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不想跟我交这个朋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大海要是再推辞,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他握着那两张崭新的十元大钞,手都有些发抖,心里又热又烫。他看着眼前的江北,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兄弟,你这个朋友,我赵大海交定了!以后有啥事,你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