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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轮靠岸的汽笛声,又长又闷,震得商扶砚耳朵嗡嗡作响。

  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跟着人潮走下跳板,脚踩在坚实的水泥地上时,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眼前,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高楼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筷子,密密麻麻,玻璃外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晃得他眼睛疼;汽车像五颜六色的铁皮甲虫,在他面前的柏油马路上横冲直撞,发出各种刺耳的鸣笛声;头顶上,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正播放着一个女人涂着鲜红嘴唇的广告,那女人的脸,比他住的木屋还要大。

  空气里,不再是熟悉的咸腥海风,而是一种混杂着尾气,灰尘和食物香气的气味。

  商扶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个行人的行李箱上。

  “嘿!你没长眼睛啊!”那人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开,仿佛他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沾着泥点的裤脚,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穿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男男女女。

  他在这里,像一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异类,格格不入。

  他身无分文,口袋里只有那张皱巴巴的报纸和那枚冰冷的戒指。

  他想找个人问路,可看着那些行色匆匆,表情冷漠的路人,在渔村待久了的他,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看到码头边,有工人在卸货,便走了过去。

  “要人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工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虽然穿着破旧,但身形高大,便点了点头:“正好缺人。一百块一天,管一顿饭。”

  “干。”

  商扶砚只说了一个字。

  那天,他扛了一百二十三个麻袋,磨破了双手,汗水浸透了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衬衫。

  傍晚,他领到了一百块钱和一份油腻的盒饭。

  他狼吞虎咽地将饭吃完,那是他这几个月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夜里,他学着那些流浪汉,在立交桥的桥洞下找了个避风的角落。

  水泥地又冷又硬,硌得他骨头疼。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报纸,借着桥上路灯昏黄的光,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脸。

  又拿出那枚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一点点心安。

  他向一个同在桥洞下过夜的老头打听去澜城的路。

  老头告诉他,从这里到澜城,坐最便宜的绿皮火车,也要几百块钱。

  几百块。

  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第二天,他去了城郊的一个建筑工地。

  工地的活,比码头更累,也更危险。

  可工头给的钱多。

  商扶砚什么都没说,拿起安全帽就跟着上了脚手架。

  他学得很快,别人教一遍的东西,他看一眼就会。

  而且他力气大,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却从来不多话。

  工头老王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时常会多塞给他一瓶汽水。

  这天下午,意外发生了。

  一阵妖风刮过,顶层一个没固定好的脚手架,突然松动,带着几根钢管,摇摇晃晃地,就朝下面砸了下来!

  “小心!”

  所有人都吓得四散奔逃,只有一个刚来的工人,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钢管朝自己砸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蹿了过来。

  是商扶砚。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推开了那个年轻工人,自己则顺势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掉落的钢管。

  整个过程,快得只剩下残影。

  “轰隆”一声巨响,钢管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水泥地都被砸出了一个坑。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工头老王跑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阿砚!你没事吧?!”

  商扶砚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在那种极度危险的混乱中,表现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冷静和判断力,让在场的所有老工人都看呆了。

  这小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被救的那个年轻工人叫李虎,他跑到商扶砚面前,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哥!你……你救了我一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李虎告诉他,自己是个卡车司机,只是趁着等货的间隙,来工地打个零工。

  “哥,你去哪儿?我送你!”他拍着胸脯,一脸的仗义。

  “澜城。”

  “澜城?巧了!”李虎一拍大腿,“我这趟货,正好就是要送去澜城!”

  “哥,啥也别说了,上车!救命之恩,必须得报!”

  商扶砚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

  他终于,踏上了前往澜城的路。

  卡车驾驶室里,空间狭小,却很温暖。

  李虎是个话痨,一路上说个不停。

  他打开了驾驶室里那台小小的车载电视,里面,正在播放着一档财经新闻。

  “下面我们来关注商氏集团的最新动态。自代理总裁江晚吟宣布实施‘凤凰计划’以来,商氏股价虽有回暖,但仍面临巨大的资金压力,”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江晚吟在新闻发布会上的画面。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面对着无数媒体的镜头,侃侃而谈。

  “商氏的未来,将聚焦于人工智能与生物科技两大核心领域,”

  商扶砚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女人,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人工智能,生物科技。

  一个个专业的词汇,像被遗忘了许久的咒语,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深处,一个一个地往外蹦。

  这些词,他不认识。

  可他的大脑,却像是认识它们。

  甚至在那个女人说出人工智能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就冒出了算法优化、数据壁垒这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词组。

  就好像,他的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灵魂。

  一个与江晚吟,身处同一个世界的灵魂。

  而他现在这个只会劈柴、修网的阿砚,不过是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冒牌货。

  一股割裂感,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