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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秋冲进里屋。

  她翻开一个旧木箱子,里面躺着一个练习本,还有一截短得可怜的铅笔头。

  这是准备教小宝认字用的,她自己都舍不得碰。

  此刻,她却像捧着圣旨一样,将本子和铅笔恭恭敬敬地放到江辰面前。

  动作小心翼翼。

  周秀兰也凑了过来,嘴唇哆嗦着,眼神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最后的指望。

  骂他?还是求他?

  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王长贵也往前挪了两步,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笑。

  他倒要看看,一个酒鬼,字都认不全的文盲,能开出什么“神方”来。

  江辰拿起那截几乎握不住的铅笔头。

  他没有立刻下笔。

  脑中,无数经典方剂如流星般划过。

  小儿急惊风,热毒壅盛。

  清热解毒,息风镇惊。

  但这毕竟是八十年代的农村,药材难寻。

  必须用最常见、最便宜,也最对症的药。

  有了。

  他不再犹豫,捏着铅笔头,在那泛黄的纸页上,笔尖划过。

  “刷刷刷——”

  他写的第一个字,林晚秋和周秀兰就愣住了。

  那字,沉稳有力,和原主那狗爬一样的字迹,判若两人。

  “银花、连翘、菊花……”

  王长贵看到这几个字,嘴角撇了撇,不出所料,都是些清热的普通药材。

  装神弄鬼。

  可江辰的笔没有停。

  “钩藤。”

  王长贵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钩藤?息风止痉的?他用这个干什么?

  “蝉蜕。”

  王长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蝉蜕?知了壳?那玩意儿也能入药?疏散风热?他一个乡下酒鬼怎么会知道这个!

  “生石膏,二两。”

  “什么?!”

  王长贵失声尖叫,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一步冲上来,手指几乎戳到江辰的脸上。

  “江辰!你疯了!生石膏性大寒,你用这么大的量,是想直接把孩子送上路吗!”

  他这一嗓子,把周秀兰吓得魂飞魄散,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崩塌。

  “江辰……这,这……”

  林晚秋也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死死盯着江辰。

  江辰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纸上飞舞,写下最后一味药。

  他吹了吹纸上的铅笔末,这才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王长贵一眼。

  “你治不好,不代表我治不好。”

  “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只认得出银花连翘,自然看不懂这方子的精妙。”

  “石膏辛甘大寒,清热泻火,除烦止渴,但用在此处,正是要借它雷霆万钧之力,直捣病灶,荡平热毒!”

  “至于蝉蜕,你只知其疏散风热,却不知它还能息风止痉,与钩藤合用,正是为急惊风抽搐所设!”

  江辰每说一句,王长贵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药理,他只在县里培训时,听老师傅模模糊糊提过一嘴,根本没弄明白。

  江辰一个酒鬼,怎么可能懂!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是草菅人命!”王长贵气急败坏,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指控。

  江辰懒得再理他。

  他把那页纸撕下来,递给林晚秋。

  “去镇上的药铺抓药。”

  “别去村里的卫生所。”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长贵的脸上。

  村卫生所,就是他王长贵的地盘。

  “你!”王长贵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浑身发抖,“好!好!江辰,我今天就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胡拼乱凑的虎狼之药,怎么救回孩子!”

  “出了事,你就是故意杀人!我马上去公社告你!让你去蹲大牢!”

  江辰根本没看他,只是对林晚秋说:“快去,小宝的烧随时可能再起,药越早喝上越好。”

  林晚秋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抖得厉害。

  这张纸,此刻重如千斤。

  是儿子的命。

  她信江辰吗?

  她不知道。

  但她信自己的眼睛。

  是这个男人,把儿子从抽搐中拉了回来。

  是这个男人,让儿子滚烫的额头恢复了温热。

  这就够了!

  “我……我去!”

  她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跑。

  刚跑两步,她像被钉在原地,猛地停下。

  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周秀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去啥去啊!拿啥去啊!”

  “家里连买盐的钱都快没了,哪有钱去镇上抓药啊!”

  “这真是要了我们娘俩的命了!”

  钱。

  一个最简单,也最绝望的字眼。

  为了给原主还赌债,这个家早就被掏空了。

  林晚秋靠在门框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眼泪,无声地滑落。

  屋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周秀兰压抑不住的哭嚎。

  就在这时,江辰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进里屋。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他搬开那张破旧的木床。

  他在床头对着的土墙上摸索了几下,手指在一处停住,用力一抠!

  一块松动的土坯被他抠了下来,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江辰从洞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走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一层,揭开油纸。

  里面,是一沓被抚得平平整整的毛票。

  五毛的,一块的,两块的……

  还有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周秀兰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都看直了。

  林晚秋也彻底愣住。

  她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笔钱。

  这是原主的私房钱。

  江辰的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那个窝囊废偶尔帮人打短工,或者偷偷卖掉一点粮食,把钱藏起来,准备留着自己喝酒。

  他攒了小半年,没想到,却成了儿子的救命钱。

  江辰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感慨。

  他抽出二十块钱,递到林晚秋面前。

  “去吧。”

  没有问够不够,只有不容置疑的两个字。

  林晚秋看着眼前的钱,再看看江辰那张平静的脸,鼻子猛地一酸。

  曾几何时,她为了几毛钱的生活费,和他吵得天翻地覆。

  他却主动拿出了这笔对这个家来说堪称巨款的钱。

  “……够了。”

  她哽咽着接过钱,紧紧攥在手心。

  这钱,滚烫。

  “路上快点。”江辰叮嘱。

  “嗯!”

  林晚秋重重点头,把钱和药方揣进最贴身的口袋,转身就往外冲。

  这一次,她的脚步再没有丝毫犹豫。

  王长贵站在一旁,眼珠子都红了。

  嫉妒和怨毒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这个穷光蛋,居然还藏着私房钱!

  他心中冷笑。

  有钱抓药又怎么样?那种方子吃下去,孩子不出事才怪!

  到时候,人财两空!

  他打定主意,今天就不走了,非要亲眼看到江辰身败名裂!

  夜色渐浓。

  林晚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江辰回到床边,看着儿子安静的睡颜,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温度,平稳。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急惊风,最怕反复。

  周秀兰坐立不安,一会儿去门口望望,一会儿又凑过来摸摸孙子。

  王长贵则像一尊瘟神,阴沉着脸杵在门口。

  屋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凝固了。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粗俗的调笑。

  “哟,江辰这酒鬼家,今天挺热闹啊?”

  一个轻佻蛮横的声音响起。

  门帘一挑,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大青年晃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混混。

  村里的混子头,王大壮。

  也是原主的“酒肉朋友”。

  王大壮一进屋,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就落在了床上的小宝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话里淬着毒。

  “哎哟,这不是小宝嘛,怎么蔫了?”

  “江辰,你这当爹的真行啊,把儿子都克得快死了?”

  江辰缓缓抬起头。

  看向王大壮的眼神,冰冷刺骨。

  王大壮被他看得心里一毛,暗骂一句邪门。

  但他没看到林晚秋,不死心地把目光转向周秀兰:“婶子,晚秋呢?我听说小宝病了,特地来看看,顺便跟晚秋说说话,让她别太难过。”

  “晚秋去镇上了!你来看我们家笑话?滚!”周秀兰抄起扫帚就要赶人。

  “哎,婶子你别急啊。”

  王大壮嬉皮笑脸地就要往里屋闯,“我跟江辰是兄弟,他儿子就是我侄子,我能不关心吗?我进去看看。”

  他想趁机进里屋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站住。”

  一声冷喝,让王大壮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回过头。

  江辰已经站了起来,正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家,你也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