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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

  贾琅那句“备车”的命令,像一滴冰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没有炸响,却让所有的喧嚣与挣扎,都在一瞬间,化作了令人窒息的死气。

  贾政呆立在原地,那张总是端着夫子架子的脸,此刻已是毫无血色。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一场原本是低声下气的求助,会演变成一场吞并家产的勒索,而勒索的对象,竟是那在朝堂之上都举足轻重的忠顺王府。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薛宝钗。

  她强行压下心中那足以将她理智都撕碎的惊涛骇浪,那张本已毫无血色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属于商贾世家独有的、冰冷的冷静。

  “琅表哥。”

  她上前一步,声音虽因极度的震惊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充满了逻辑的力量。

  “你不能去。”

  她没有哭诉,更没有诉诸任何情感,只是从最纯粹、最冰冷的利害角度,剖析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计划。

  “戴权是刀,忠顺王是握刀的手,此言不假。可戴权抓人,用的是圣上的名义,占的是大义。你此刻毫无凭恃地前往王府,与自投罗网何异?”

  她的思路清晰无比,那双总是温婉的杏眼,此刻却亮着一抹属于顶级棋手对弈时的审慎与锐利。

  “王爷只需将你扣下,再以一个‘意图勾结、串通谋逆’的罪名,便能将你,将整个宁国府,乃至整个贾家,都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届时,非但救不了我兄长,更是玉石俱焚之局!”

  这番话,条理分明,无懈可击。

  然而,面对这番理性的劝阻,贾琅并未反驳。

  他只是从那堆刚刚从西山大营缴获的、看似杂乱的案卷之中,随手抽出了那本从废弃赌场找到的、作为关键证物的假账册。

  他轻描淡写地,将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宝丫头,你看。”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金陵,薛氏”那四个字旁,一个微不可查的、仿佛是墨滴不慎溅落的墨点之上。

  薛宝钗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下意识地凑上前去,那双善于辨认书画真伪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枚墨点之上。

  那墨点极小,颜色也比周围的字迹略浅,若非刻意指点,便是连最精干的刑名师爷,也只会将其当成一处无意义的瑕疵。

  贾琅并未解释墨点的含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用他【权谋人心】的词条能力,精准地捕捉着薛宝钗从困惑,到惊疑,再到骇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

  一种将自以为聪明的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的**。

  “这本账册,是戴权找到的。”贾琅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早已磨砺好的、无声的利刃,直插薛宝钗心中最深的疑窦,“但他不知道……”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锁定了薛宝钗那张因惊疑而微微张开的红唇。

  “这个墨点,是忠顺王府首席幕僚,李相的私人印记。”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轰然劈在了薛宝钗的头顶!

  她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她那无懈可击的逻辑,她那属于商贾世家所有的盘算与机敏,在这一瞬间,被砸得土崩瓦解,体无完肤!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书架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戴权的局!

  从头到尾,都是忠顺王府借着戴权这条疯狗,布下的一个针对薛家的、旨在吞噬其泼天财富的陷阱!

  而贾琅,不仅看穿了这一切,甚至连陷阱是谁、如何布置、用了何种最隐秘的暗号,都一清二楚!

  贾政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场对话,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惊才绝艳的姨侄女,在贾琅这三言两语之间,竟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贾琅缓缓收起账册,不再看她。

  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只剩下了属于掠食者的、绝对的冷酷。

  “我说了,我不是去‘谈’。”

  “我是去‘拿’。”

  他缓缓站起身,那修长的身影在灯火下拉出一道狰狞的影子,将贾政与薛宝钗两人,彻底笼罩。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现在就答应我的条件。我会连本带利地从忠顺王那条老狗的嘴里,把属于薛家的产业,以及他觊觎的其他产业,一并给你夺回来。”

  “二,”他俯视着早已因这吞天之价而陷入死寂的薛宝钗,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留在这里,等着薛家被忠顺王和戴权吞得骨头都不剩。然后,我再去收拾残局。”

  他顿了顿,补上了那句最致命的后半句话。

  “但那时,我不会给你们薛家,留下任何东西。”

  在这场信息与格局的降维打击之下,薛宝钗所有的冷静与骄傲,被彻底粉碎。

  那张总是带着得体微笑的脸,此刻已是惨白如纸。

  她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代表着庞大的薛家,接受了这场城下之盟。

  宁国府的马车已在门外备好。

  贾琅率先登车,那身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尊即将踏入猎场的魔神。

  他回过身,对着仍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的薛宝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待她失魂落魄地坐定后,贾琅对车夫下达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指令。

  “先去南镇抚司。”

  “再去忠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