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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镇抚司的密室,比坟墓更安静。

  轰!

  赵元启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作为孤臣的全部骄傲,他那股为国除奸、虽死无憾的凛然死志,在这一刻,被这句看似随意的问话,撕得粉碎。

  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戴权并未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他缓缓从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起身,踩着小碎步,在那几件造型狰狞的刑具之间,慢条斯理地踱步,像一头在欣赏猎物最后挣扎的、优雅而致命的老猫。

  “一封恰到好处的匿名信,将一份足以震动朝野的谋逆铁证,精准地送到了你这位新任都察院御史的案头。”

  戴权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春日里的柳絮,却将赵元启那层名为“刚正”的外壳,一片片地剥了下来。

  “你没有声张,更没有与任何同僚商议,而是选择了单骑突袭。好胆魄,咱家佩服。”

  他停在了一件名为“琵琶”的酷刑前,用那根总是翘着的兰花指,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可事成之后,你又恰到好处地绕开了都察院,绕开了内阁,将这份足以将你自己都烫死的证据,直接送来了咱家这阎王殿。”

  戴权缓缓转过身,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线,死死地锁定了赵元启那张早已毫无血色的脸。

  “赵大人,你走的每一步,都精巧得像一出早已编排好的剧目。既避开了所有可能将此案压下的环节,又精准地,将火烧到了最旺的地方。”

  他的话语如刀,一刀刀地,割在赵元启那早已崩塌的信念之上。

  “一个纯臣的冲动,可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

  戴权缓缓逼近,那公鸭般的嗓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直刺赵元启的内心。

  “说吧,是谁给了你这份胆气?是谁给了你这份算计?又是谁,将你这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刀,递到了咱家的面前?”

  “你不过是别人用以攻讦军方的、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你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他人权斗的工具!”

  赵元启的内心世界剧烈动摇,他从一个准备慷慨赴死的殉道者,瞬间沦为了一个可能被愚弄的**。

  这种身份的错位,这种信念的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致命,让他痛苦不堪,几欲作呕。

  就在赵元启的意志即将被这诛心之言彻底摧垮,就要在这无边的羞辱与自我怀疑中沉沦之际。

  他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因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迷茫,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燃烧殆尽后,那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放弃了所有辩解。

  “即便我是一把刀,那又如何?”

  赵元启的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刀身上沾染的,是谋逆者的血!”

  他迎着戴权那错愕的目光,竟上前一步,那股属于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在这一刻化作了足以与阎罗对视的滔天煞气!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狠狠地抛了回去!

  “戴总管!”他直呼其名,那声音振聋发聩,“您是天子之鞘!您现在,究竟是要追究这把刀从何而来,还是要用这把已经送到您手边的利刃,去斩断那根早已威胁到皇权与江山社稷的毒瘤?”

  戴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老狐狸般的眼睛里,所有的戏谑与得意,在这一瞬间,尽数崩塌,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愕与震动!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戴权的眼中,竟缓缓地,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虽被人当枪使,其心,却纯粹如一。

  这是一把最锋利,也最不会反噬的刀。

  “说得好。”

  戴权缓缓地,缓缓地,重新坐回了那张虎皮太师椅上。

  他不再追问幕后主使,只是拿起桌案上那本黑色的名册,对着门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淡淡地挥了挥手。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决绝。

  “按名册抓人,一个不留。”

  赵元启被两名缇骑以“保护”为名,带了下去。

  他虽被软禁,可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却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戴权独自一人留在了密室。

  他缓缓走到证物袋前,从里面一枚掉落的、来自私矿的焦炭,在指尖缓缓捻动。

  那粗粝的触感,与冰冷的质地,让他陷入了沉思。

  良久。

  他对着角落里那片无声的阴影,下达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命令。

  “去查一查,京中最近所有涉及到‘北山硬煤’的大宗交易。”

  “尤其是和荣宁二府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