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别院的秋日,比往年更添了几分灼热。

  这热度,并非来自节气,而是从京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那一道道充满了狂热与期盼的目光。

  曲水流觞,竹影婆娑,可往日里作为主角的诗酒风流,今日却沦为了陪衬。

  “听说了吗?李太傅今日要亲临主持!”

  “何止!据说宁国府那位新贵琅侯爷,寻到了一卷失传数百年的诗仙真迹,今日便要请太傅当众品鉴!”

  “诗仙真迹算什么?我听说,真正惊动太傅的,是那卷轴上的一方‘天命玄印’!据说是上古遗珍,得之可安天下!”

  流言早已发酵成了一场风暴,将这座小小的别院,吹捧成了整个大周文坛的圣地。

  就在这片喧嚣的顶峰,清客单平,到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质地考究,却无半分纹饰,将那份属于寒门士子的清高与风骨,衬托得淋漓尽致。

  他一入场,周遭的喧嚣便为之一静,随即,是更加热烈的追捧与恭维。

  “单先生来了!”

  “先生今日,定能力压群雄,拔得头筹!”

  单平含笑拱手,姿态谦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尽在掌握的自信。

  他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角落里那几位成名已久的老翰林眼中,隐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嫉妒与不屑。

  他心中冷笑一声。

  今日,便要让尔等彻底心服口服。

  诗会斗诗,很快开始。

  在李龟年亲自坐镇之下,无人敢藏私,一篇篇佳作迭出,引得满堂喝彩。

  轮到单平时,他缓步而出,立于场中,环顾四周,那股子舍我其谁的气度,瞬间便将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他也不用笔,只是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流云,朗声吟哦。

  一首七言律诗,对仗工整,气势磅礴,技惊四座!

  “好!”

  李龟年第一个拍案而起!

  他那双本已浑浊的老眼,此刻竟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

  “此诗,已有盛唐气象!魁首之位,实至名归!”

  全场,掌声雷动。

  在无数道羡慕与嫉妒的目光中,单平被恭恭敬敬地请上了主台。

  他知道,自己彻底巩固士林领袖地位的时刻,到了。

  作为头彩,由宁国府赞助的那套价值连城的文房至宝,被两名美貌侍女用紫檀木托盘,恭敬地呈了上来。

  歙县龙尾金星砚,宫廷贡品狼毫笔,以及那刀早已在传闻中被神化了的、来自前朝的澄心堂纸。

  按照惯例,魁首需当场用这套文宝,题写一首谢诗,以示风雅。

  这正是贾琅预设的陷阱。

  “先生,请用墨。”

  侍女早已研好了由主办方提供的上等御墨,墨香四溢。

  单平却微笑着,摆了摆手。

  “不必。”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自己那方用锦囊精心包裹的徽州贡墨,那声音清朗,传遍全场,“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宁国侯高义,单某心领。然风骨之物,不敢假于外求。”

  这个举动,瞬间为他赢得了满堂喝彩!

  “高洁!”

  “这才是真名士的风骨!”

  李龟年亦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个举动,正中贾琅下怀,彻底排除了任何事后狡辩的可能。

  万众瞩目之下,单平亲自研墨,饱蘸浓汁,在那张泛着温润光泽的澄心堂纸上,挥毫泼墨。

  一首文采斐然的谢诗,转瞬而成。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好!”

  满堂喝彩,即将响起。

  然而,就在单平搁下笔,脸上露出那丝得意的、矜持的微笑,准备接受众人赞誉的瞬间。

  异变,陡生!

  纸上的墨迹,开始发生一种极其诡异的变化!

  那一个个本该是墨色淋漓、力透纸背的字迹,其边缘处,竟毫无征兆地,沁出了一圈极其显眼的、妖异的蓝色光晕!

  那蓝色,如鬼火,如毒瘴,仿佛那圣洁无暇的澄心堂纸,正在排斥着这充满了污秽的墨迹!

  整张纸,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份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鬼画符!

  全场,瞬间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的喝彩声,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在了喉咙里!

  在场的所有名士,一个个目瞪口呆,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闻所未闻的惊骇与见了鬼般的恐惧!

  单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份如同天谴般的作品,那张总是挂着几分清高的脸,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完了。

  坐在角落里,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贾琅,平静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他用一种近乎天罚的方式,将单平从名望的顶峰,直接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主持人李龟年颤抖着手,缓缓走上前,将那张诡异的谢诗,轻轻拿起。

  他没有去看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单平。

  他那双本已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带着一种探究、敬畏、与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穿过人群,望向了那个坐在角落里,自始至终神情淡然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