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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薄薄的、尚带着贾琅指尖温度的密函纸条,在林黛玉的手中,却重如山岳,烫得她几乎要将灵魂都灼穿。

  她不必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只从贾琅那冰封般的命令,与贾政那滩烂泥般的崩溃中,她便已然明白,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承载着足以将整个贾氏宗族,连同她自己,都碾为齑粉的滔天祸患。

  烧掉它,是为虎作伥,是将自己那最后一丝属于诗书世界的清白,投入这肮脏的权谋烈焰,化为灰烬。

  不烧,则是将所有人,包括那个刚刚才被押上囚车的宝玉,都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黛……黛玉……”

  瘫软在地的贾政,此刻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地挪了过来,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竟燃起了一丝天真到可笑的希冀,他嘶哑着,哀求道:“我的好外甥女……别……别烧!将它留下!留下啊!这……这或许是将来能为你宝玉兄弟转圜的凭证!”

  这番话,尽显其天真与无能。

  林黛玉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舅舅,那张总是端着夫子架子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卑微与愚蠢。

  她心中那片早已冰冷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更深的悲哀。

  就在此时!

  府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名亲卫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堂内,单膝跪地,那声音因急促而带着几分嘶哑,却清晰得如同死神的催命鼓点!

  “侯爷!一队宫中缇骑,正以夜巡为名,朝我府方向而来!”

  “顷刻即至!”

  轰!

  这无声的催命鼓,将堂内本已紧绷到极限的气氛,彻底推向了断裂的边缘!

  秦可卿的脸“唰”的一下,褪尽了血色。

  贾政更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响,整个人便如一滩烂泥,彻底瘫软了下去,连哀求的力气,都已失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林黛玉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张纸,已不再是凭证。

  是催命符。

  贾琅的眼底深处,【帝王心术】词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

  他洞悉,皇帝此举的最终目的并非搜查,更不是寻找什么证据。

  那位多疑的君王,只是想亲眼见证一个结果。

  一个态度。

  一个能让他安心的态度。

  在所有人都以为林黛玉会在这极致的压力下彻底崩溃的时刻,她那双总是含烟笼雾的眸子里,那片因恐惧而剧烈晃动的倒影,忽然静止了。

  她的脑海中,没有闪过任何诗词风月。

  闪过的,是母亲贾敏那本秘密遗册上,那一笔笔冰冷、精准、却又充满了力量的凌厉笔迹。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母亲留给她的,究竟是什么。

  明白了在这浊世之中,所谓的力量,究竟为何物。

  她不再颤抖。

  那双总是蕴**无限讥诮与悲愤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决然。

  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那一道道或惊骇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地,将那张纸条,凑近了身旁那盏跳动的烛火。

  火焰贪婪地**着纸张的边缘,将其从淡黄,染成焦黑,最终化作一缕蜷曲的、脆弱的灰烬,无声地飘散。

  她亲手,焚毁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也亲手,为所有人,争取到了唯一的生机。

  随即,她走到案前,重新提起那管刚刚才被她失手掉落的狼毫笔。

  这一次,她的手腕,稳如磐石。

  笔锋再无往日的空灵与飘逸,转而变得沉凝,锐利,仿佛那笔尖之下流淌的不是墨,而是一道道冰冷的、足以割裂现实的刀锋。

  在崭新的账册上,她一笔一划,稳稳地写下:

  “护助会开销:宝玉入营囚车租赁费,一两三钱。”

  字字诛心。

  就在她落笔的瞬间,府门之外,传来一个礼貌,却又充满了金属般压迫感的声音。

  “宁国侯可在?我等奉旨夜巡,特来向侯爷讨一碗茶喝。”

  贾琅缓缓起身,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他从容地对着门外扬声道:“原来是缇骑的兄弟,快请进奉茶。”

  门帘挑起,一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缇骑首领缓步而入。

  他目光如电,只一扫,便将堂内这诡异的景象尽收眼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贾政,神情冷漠、正在落笔的林黛玉,以及,那本摊开在桌案之上,墨迹未干的账册。

  那行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眼底。

  他再看看那个安然品着香茗的年轻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缇骑首领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他并未多言,只是在转身离去,即将踏出门口的前一刻,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对贾琅传达了一句口谕。

  “圣上口谕。”

  “琅卿忠心可嘉,京营副统领一职不可久悬。”

  “着即日上任,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