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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卫东接过本子,目光迅速扫过,眉心不自觉地聚拢起来。

  “齐队,有什么不妥吗?”李晓岸看他表情,心里顿时一紧。

  稿子太注重事实陈述,读起来像份工作记录,少了些感染力。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稿件可以换个角度切入,更侧重故事性。”

  “比如苏岸村村民用水的困难,我们可以描写得更具体,让读者感同身受。手压井的价值也要作为核心来凸显,村里那口老石井就不用提了,以免分散重点。”

  “反倒是老队长提到的石井成本,远高于手压井,这一点可以拿来做个鲜明对比……”

  齐卫东将自己上一世耳濡目染的那些新闻传播技巧,拣选着说给李晓岸听。

  李晓岸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道:“可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您说的这些,虽然大方向没错,但细节上似乎有选择性呈现的成分,这不算是断章取义吗?”

  齐卫东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不禁挠了挠头,感觉自己似乎带了偏见。

  他记忆里那些媒体人,最擅长的就是截取片段、营造对立、引导情绪,而且屡试不爽。

  他思索片刻,压低声音点拨道:“我只是提个建议,采不采纳在你。”

  “不过你工作快一年了,转正的事还没动静,或许可以思考一下工作方式。思路放活一些,处理事情的手法圆融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说完,齐卫东不再多言,转身朝村外走去,留下李晓岸在原地,眼神变幻不定。

  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村口。

  苏岸村的村民们自发地聚在路边,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来送行的。

  老队长提着一条沉甸甸的大鱼,不由分说地塞进齐卫东怀里,满脸热忱:“齐领导,这是江里刚上来的江团,快十斤了,学名好像叫长吻鮠,肉质特别鲜美,是咱们沪城宴席上的大菜。”

  “这鱼鳔晒干了就是花胶,您快趁新鲜带回去尝尝!”

  齐卫东好奇地打量着怀里的大鱼,鱼身粉白光滑,没有鳞片,据说是与刀鱼齐名的长江名鲜。

  他没有推辞,坦然收下后,笑着对老队长和村民们说:“老队长,乡亲们,都回吧,别送了,我们明天还来。”

  “好嘞!齐领导您慢走!”

  离开村子,看时间尚早,齐卫东便让李晓岸先去把胶卷送去冲洗,以备明日之用。

  当晚,齐卫东破例熬了夜,就着灯光赶出了一份报告。

  周一,农科院内一派繁忙景象。

  上午九点整,齐卫东领着李晓岸,来到副院长办公室外,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进来。”

  齐卫东推门而入,只见钱中南正端着茶杯,惬意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一段激昂的唱腔在办公室里回荡。

  钱中南看到齐卫东眼中的不解,又瞟了眼他身后陌生的李晓岸,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这是绍剧《龙虎斗》的选段,词儿很有力量感,讲的是一种不畏强权的精神。”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就爱唱这句,电台选的这个版本很有气势。”

  李晓岸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感觉这位领导很有水平。

  齐卫东却差点没忍住笑,他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了康熙怒斥索额图的画面。

  见来了客人,钱中南关掉收音机,和蔼地问道:“齐卫东同志,这位是?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钱院,这位是《沪城晚报》的李晓岸记者。”

  齐卫东先做了介绍,随即语气温和地汇报,“我上次向您提过的手压井项目,已经成功出水了。李记者此行,正是为了采访报道这件事。”

  钱中南对李晓岸略一颔首,目光随即落在了齐卫东身上。

  作为农科院的副院长,他对媒体来访早已司空见惯,流程化的客套下,他更关心的是对方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你的手压井,有什么成果,说来听听。”钱中南的语气带着一丝考量,笑容和煦。

  齐卫东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记事本和几盒胶卷,沉稳地回应:“钱院长,口说无凭。我准备了些影像资料,如果可以,希望能借用三号会议室的投影仪一用,那样会更直观。”

  “哦?”钱中南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行,去会议室。”

  几分钟后,当技术员调好设备,光束投射在幕布上时,钱中南彻底被吸引了。

  他原以为会是一场枯燥的口头汇报,没想到齐卫东竟采用了这种图文并茂的讲解方式。

  他不由自主地取出了钢笔和本子,神情专注起来。

  齐卫东显然深谙此道,他没有急于展示成果,而是先用几张沪城各式水井的照片铺陈背景,从古井到笨重的老式手压井,娓娓道来。

  紧接着,画面一转,苏岸村村民挑着水桶在泥泞中艰难取水的影像赫然出现,强烈的对比让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重。

  钱中南的脸色也严肃了许多。

  “钱院长,我特地去市图书馆查过相关资料。”

  在视觉冲击之后,齐卫东立刻抛出了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全国有超过十五个省级行政区存在缺水问题,涉及的乡村数量高达十六到二十二万个,影响人口超过一亿。”

  这些冰冷的数字,为刚才的画面增添了沉重的分量。

  钱中南缓缓点头:“这个情况我清楚,农业部门牵头做过普查。国家前两年还搞过抗旱打井,但石井的成本太高,一口就要几百块。”

  “你说的那种老式手压井,外滩那边也有,需要钢材水泥,都是计划物资,不好弄,价格也不菲。”

  听出钱中南是行家,齐卫东胸有成竹地换上了下一张胶卷。

  幕布上,苏岸村村民们围着一口造型简洁的新式水井,脸上洋溢着轻松喜悦的笑容,与之前的愁苦截然不同。

  钱中南的视线被那口井牢牢吸引,照片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极具感染力。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忍不住开口追问:“小齐,这……这井是你设计的?和我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样一口井,成本多少?牢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