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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末,刚过完夏至,圆明园暑气渐盛,蝉鸣阵阵。

  常年非必要不出门的眉庄,竟破例这时候走出天然图画,沿着后湖畔的垂柳依依缓步而行。

  最后在一处僻静无人的水榭边停步,眉庄倚栏临水,目光沉静地望着湖面涟漪,等着人来。

  “给贵妃娘娘请安。”

  一个婉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眉庄回头。

  安陵容一身清新的水绿色宫装,给眉庄福身行礼,眉眼低垂,极尽恭敬。

  眉庄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起身。

  然后在水榭石凳上坐下,才缓缓开口。

  “你倒是能沉住气,本宫以为谨嫔晋位第二天你就会来找本宫。”

  安陵容跟着眉庄的示意在石凳落座,但也只坐实半边,姿态一直保持谦卑。

  “臣妾不敢,娘**恩典实在难得,更何况臣妾本就该静候娘娘吩咐,娘**赏赐本就受之有愧。”

  眉庄轻笑一声,对安陵容嘴上说得再谦卑的话,也只当客气。

  “皇后那里,你侍奉的好,本就有功,不必妄自菲薄。”

  眉庄笑盈盈看着安陵容,如春水映月。

  别说的好像都听我话似的,你心里有几分顺从,又有几分盘算,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

  “不过上次齐妃,还有碎玉轩,你啊,都是个聪明的人。”

  上次甄嬛和曹琴默用欢宜香假造方淳意小产华妃下水,然后又借着夹竹桃之罪把华妃送进冷宫。

  夹竹桃事件,皇后用夹竹桃设计齐妃,顺便给华妃泼脏水。

  欢宜香是安陵容引导甄嬛发现的,夹竹桃是安陵容告诉齐妃的。

  这些有的是她为求自保而布的局,有的是顺势而推的棋。

  但自从上次皇后借夹竹桃之事,把她召到景仁宫,用甄嬛的孩子和嫔位暗示她乖乖听话。

  但她刚走出景仁宫大门,就被眉庄一个眼神引到圆明园密探后。

  安陵容发现,这些行动最后,似乎每次自己能得到的好处,也不过是一线微光。

  每次到最后,不管中间如何算计,真正得利的反而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次次站在岸边,连水都没下过,永远干干净净的贵妃娘娘。

  甄嬛用方淳意的小产将年世兰拉下贵妃之位,又在冷宫用欢宜香送华妃最后一程。

  但最后陪在伤心的皇上身边的,是宫里剩下唯一一位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之前明明和华妃斗的在太后寿康宫都能吵起来,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为皇帝心中唯一一个没落井下石的体面人。

  夹竹桃一脚把皇后钉在皇帝红线上,自此让皇帝彻底不打算再让皇后触及后宫权柄。

  更是离间齐妃与皇后之间的信任,让三阿哥这个已经长成的皇子和皇后彻底离心。

  让皇后就算现在手下祺贵人,柔答应,都不少恩宠,能带给皇后的也不过是一丝虚妄的体面罢了。

  而她安陵容,不过是在各方角力中勉强自保的棋子。

  每一步看似主动,实则步步被推着走。

  后来回想,自己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能得到欢宜香的实物。

  景仁宫那次自己更是刚出来,立刻就碰上贵妃出行的仪仗。

  自己那个宝鹃可真是“神通广大”。

  她就像那池中挣扎的锦鲤,越挣扎,越陷得深。

  眉庄指尖轻叩石桌,一声轻响惊散水面浮萍,惊醒安陵容的沉思,抬头对上眉庄的视线,安陵容却忽然笑了。

  ‘能有价值让人利用,何尝不说明自己尚有几分用处?’

  现在自己这不是正在借着这几分用处,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安陵容抬手,拎起茶壶,给眉庄添茶。

  茶壶中不是什么热茶,是采月提前准备的酸梅汤。

  冰镇的酸梅汤黑亮如墨,倒映出安陵容白皙的手腕,还有...那只,喜鹊登梅赤金镯。

  安陵容两只手恭敬地将茶盏递到眉庄面前。

  “臣妾当不得娘娘夸奖,臣妾连自保都需仰人鼻息,何敢奢谈聪明。”

  “臣妾原本只希望在深宫有一二微薄宠爱,勉强度日便已足矣。”

  “可岁月催人,皇上恩宠更是如流水般易逝,臣妾难免心生惶恐,不得不为将来多做打算。”

  眉庄目光在安陵容特意露出的的镯子上停留片刻,有些意外地一扬眉。

  原本以为是因为嫔位最后还是落到富察仪欣头上,让这位憋不住才找上来。

  没想到...

  真是敢想啊!

  安陵容手跟着眉庄的眼神在镯子上摩挲两下,眼神希冀地望着眉庄。

  随着眉庄的沉默,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指尖也不自觉蜷缩起来。

  最后嘴唇一抿,猛得起身,在眉庄面前跪下。

  “娘娘当初说,若有机会,可以给臣妾一个恩典!”

  “臣妾皇后娘娘面前,既有一个金尊玉贵,出身高贵的,又有一个容色倾城,弱柳扶风的。”

  “臣妾自知样样不如,可就算这样,为什么只有臣妾要带着这东西在身上每日煎熬?”

  “求娘娘开恩,让臣妾卸下这副重担!”

  安陵容伏地不起,眼泪刷一下就开始往下落。

  眉庄却只是眉头一皱,团扇轻点她的肩头,声音清冷。

  “起来。”

  说多少遍,别跪别跪,每次稍不如意,刷一下就跪下。

  你是威胁我吗?

  安陵容微微一顿,眼泪如同有开关一样,戛然而止,眼神在眉庄脸上一扫,稍一犹豫,慢慢站起身来,依旧垂首敛眉。

  “臣妾离宫前在延庆殿见过小公主一面,小公主睡得安稳,臣妾实在欢喜。”

  “你是在怪本宫,本宫当初可没有强迫你什么?更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眉庄眼中神色立刻一冷。

  给安陵容开空头支票的是皇后,大饼落下的时候,皇后可不是没有阻止,现在讨账找我,找错了人吧!

  安陵容吓得浑身一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下意识又想跪下,赶紧解释。

  “不,不是,臣妾的意思,只是说,臣妾只是希望,哪怕是个小公主。”

  安陵容语无伦次的声音在眉庄的眼神下,越来越小,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这两个多月,也就见过皇上两三次,臣妾实在是怕。”

  她可不想得罪贵妃,现在在圆明园皇后势力被压制,手下更是还有两个炙手可热的,顾不上她,贵妃更是从没听过打孩子的传闻。

  这时候要是自己能趁机有孕,就再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安陵容眼神闪烁着近乎执拗的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看着眉庄。

  她手上这个皇后亲手戴上的镯子,她能想到能帮她摘下来的只有贵妃了。

  嫔位?她也想过。

  但听到富察贵人封嫔,她心中第一反应就是,她要摘下这镯子,否则她永无出头之日。

  空头支票是皇后给她开的没错,也都知道皇后也就是张嘴画饼。

  可她当初也是实打实刚听完皇后的许诺,转头就拜贵妃的。

  她赌的就是贵妃的高傲。

  眉庄对安陵容疯魔的眼神并无半分动容,心中反而一股被冒犯的不悦升起。

  “你这是在跟本宫讨价还价?”

  我去,当时说给你恩典,两斤瓜子拿回去磕着玩也是恩典。

  脸皮?出来混要什么脸皮。

  你自己选的路,沉默成本找我要。

  我当年放弃清华,选择北大,最后俩都没考上。清华北大的校长要不要一人赔我五百万精神损失费?

  眉庄冷笑一声,手中团扇的速度渐渐停下之际。

  “娘娘,娘娘。”

  “百骏园,澜依在百骏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