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万,现金。

  这四个字砸下来,连码头上嘈杂的海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王经理的笑脸彻底凝固,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三百万?现金?这在人均月工资不到一百块的年代,简直就是个神话故事。他猛地看向陈默,眼神里全是惊骇,这几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默哥……”李大山也懵了,他一把扯住陈默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这,这比咱们之前预估的,高出快一倍了!咱们账上……哪有这么多钱?”

  秦雅那边东拼西凑,加上卖沉船木的钱,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万出头。这一下,就差了将近一百万的巨大缺口。

  然而陈默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

  他没有理会旁边两个人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啸,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何建国。

  何建国的呼吸有些粗重,他那双看过无数风浪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锁在那艘“闽渔128号”上。那不是看一件商品,而是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战友,一个能托付性命的兄弟。那艘船,对他而言,是尊严,是梦想,是后半辈子的归宿。

  钱?

  在这些东西面前,钱算得了什么。

  陈默看到了何建国眼里的光,那是一种足以燃烧一切的渴望。

  他笑了。

  他回过头,对着一脸决绝的林啸,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好。”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三百万,成交。”

  “疯了!你疯了!”王经理在一旁差点跳起来,看陈默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败家子。

  林啸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他报出这个价格,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最后的试探。他想看看,对方对这艘船的渴望

  陈默没有给他继续思索的机会,他握住了林啸伸出的那只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用力地晃了晃。

  “林老,以后这艘船,就拜托给我们了。”

  感受到陈默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林啸那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反手紧紧握住陈默,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钱……钱不是最重要的。”老船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指着那艘船,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孩子,“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看着陈默和何建国,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儿子,最后一次出海,是想去马里亚纳海沟附近,闯一闯那片传说中的‘黑潮渔场’。他没能到……”

  林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忍着泪水。

  “以后,你们要是去了那片海,开着我的船……不,是你们的船。替我,也替他,在那里撒一网。”

  “告诉他,他的船,还好好的,还在海上跑着。”

  这已经不是一笔交易了,这是一种托付。

  李大山这个粗豪的汉子,听得眼圈发红,别过了头去。

  何建国向前一步,对着林啸,郑重地立正,敬了一个不算标准、却无比庄重的军礼。

  “林老,你放心。”

  他沉声承诺。

  “一定到。”

  ……

  合同签得很顺利,王经理在一旁忙前忙后,态度恭敬得像个仆人。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林啸,何建国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闽渔128号”的甲板。他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每一块钢板,每一根缆绳,他都仔仔细细地**过去。

  李大山也兴奋地在船上跑来跑去,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乖乖”。

  陈默站在码头上,心里盘算着那近百万的资金缺口。

  “默哥!”

  何建国忽然从船上探出头来,表情严肃地喊道。

  “这船的底子,没话说!瓦锡兰的主机,巅峰状态!但要想去太平洋,干咱们想干的大事,现在的冷藏仓不行!”

  他从舷梯上快步走下来,一边走一边比画。

  “这船之前是跑近海的,冷藏用的是老式氟利昂技术,最低只能到零下二十度。咱们要是捞点带鱼黄鱼,足够了。可要是碰上蓝鳍金枪鱼那种极品,这个温度,会严重破坏鱼肉的细胞结构。等拉回岸上,一条上百斤的鱼,价值可能损失掉一大半!”

  李大山凑过来,咋舌道:“一条鱼,能差多少钱?”

  “几十万!”何建国斩钉截铁,“咱们要干,就干最高端的!必须上液氮速冻仓!两个!制冷温度能到零下六十度以下,捕捞上来的瞬间就锁住鲜度!那样拉回来的,才叫海里的珍品,不叫冰鲜冻鱼!”

  陈默眉头微蹙,立刻抓住了关键。

  “改装要多少钱?”

  “我来之前托人打听过,”何建国伸出一根手指,“从日本进口最好的设备,再加上船体改造和安装调试,两个仓,至少要这个数。”

  “一百万?”李大山倒吸一口凉气。

  船就要三百万,改装又要一百万。

  总共四百万的投入!

  这笔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刚刚成交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大半。

  陈默站在码头上,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没有说话,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钱,从哪里来?找秦雅?她那边已经到了极限。找银行贷款?没有抵押物,根本不可能。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传呼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串熟悉的号码——东湾村合作社办公室的电话,后面跟着一串代表紧急的“111”。

  是苏晚晴。

  陈默的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他跟何建国他们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

  王经理屁颠屁颠地跟上来,掏出他那块砖头一样的大哥大:“陈老板,用我的!用我的!”

  陈默看都没看他,径直走进电话亭,关上门,投币,拨号。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

  “喂?”

  听筒里传来苏晚晴略带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焦虑。

  “晚晴,是我,陈默。”

  “陈默!”苏晚晴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快回来一趟吧!村里……村里出大事了!”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别急,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赵老四!”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带着几个老社员,今天在合作社门口闹事,把晒鱼干的场子都给占了!说我们……说我们账目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