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工后,连队卫生室。

  几个姑娘围坐在桌旁,桌上摊着炒南瓜子,还有一小包的山楂糕。

  刘芳芳捏着块山楂糕,却半天没往嘴里送,手指无意识地把油纸捻得沙沙响。

  “我真没想让他伤那么重……”

  “就想用麦茬扎他一下,谁让他给我下泻药?可谁知道他摔得那么狠……”

  周红梅往嘴里丢了颗瓜子,咔嚓一声咬开:

  “张志强平时猴精猴精的,翻墙偷萝卜都没摔过,这回倒跟个麻袋似的直接栽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知南正在剥瓜子的手指突然一顿。

  灯光下,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他摔倒时,你们注意他手撑地的动作了吗?”

  “什么动作?”

  刘芳芳和周红梅同时转头看向她。

  “正常人摔倒会本能用手缓冲,可他是先蜷起胳膊,用肩膀和腿外侧着地。”

  刘芳芳手里的山楂糕啪嗒掉在桌上。

  “还有件事情,最近……”周红梅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

  “王明珠说,看见张志强和刘建军总在连部后面的草垛旁说话,神神秘秘的。”

  一阵沉默。

  顾清如没说话,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她想起白天刘建军看到张志强受伤时,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责骂:

  “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语气里的恼火,不像是装的。

  明显是张志强破坏了刘建军的计划,才让他恼羞成怒的。

  刘建军什么样的计划让张志强避之不及,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呢?

  除非……

  顾清如目光微沉,看向窗外。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拒绝给刘建军配方,以他那样小心眼的性格,

  只怕他事后会找机会发难…

  其他几个姑娘走了,林知南借口留了下来。

  虽然连队还没有公开宣布,但是李峰早几天已经透露给林知南了,她的大学名额批准了。

  林知南用一包烟一瓶好酒说服了李峰,让他拖到今晚再宣布。

  此刻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先去团部报到,再从团部转车去乌鲁木齐。

  她还留在卫生室,是想和顾清如道别。

  “明天天不亮我就要走了,连队里,刘建军刚来想要立威,不知为何总是有意无意找你麻烦,你可得小心啊。”

  “还有李峰李连长,他出了名老好人,谁也不得罪,但若是触碰到他的利益,他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陶翠兰虽然有些坏心思…”

  顾清如抬眼看着絮絮叨叨的林知南,主动打断她,

  “行了,我知道。”

  “你可是马上是要上大学的人了,连队这些事情不要再操心了。

  看你的眉头都多了多少道皱纹了?

  行李收拾好了吗?”

  她说着,从抽屉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六个个煮鸡蛋和四张大饼。

  “你带着这些路上吃。”

  林知南接过小包袱,低头沉默片刻,

  “我很高兴又来了连队,还认识了你。”

  顾清如笑笑没说话,她早就看出来林知南是重生的。

  林知南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本手抄的笔记本,她郑重地递给顾清如:

  “这个给你。”

  顾清如接过,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林氏草药方》,字迹清秀却力道沉稳。

  “这是我凭记忆默写下来的,”林知南轻声解释,

  “我家祖上的医书……早些年烧的烧、丢的丢,原版一本都没留下。我父母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是我爷爷看我有几分天赋,才教过我。这些方子,是我小时候背过的。”

  顾清如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详细记载着一种治疗冻疮的方子,不仅详细列出了七味主药的精确配比,连炮制方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川乌需用陈醋浸泡七日,去其燥性而存其温通之效"。

  "若遇溃烂者,加白及三分,以蜜调敷"。

  这哪里是普通的药方?

  分明是一本凝聚了几代人心血的医家至宝!

  顾清如虽然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些医书,但多是基础理论,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的临床验方?

  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这些方子...是你爷爷毕生的心血吧?"

  "这些方子..."林知南轻抚着纸页,眼中闪着泪光,

  "爷爷临终前说,与其让它们烂在我肚子里,不如交给真正懂行的人。"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爷爷常说,医者仁心,药方只有在救人时才有价值。"

  "他若知道这些方子能帮到你,能救治更多人,一定会欣慰的。"

  顾清如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贴在胸前,

  “谢谢你,我会好好用。”

  顾清如吹灭卫生室的煤油灯,两人正准备离开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顾医生!"

  顾清如抬头,看见姚文召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沉甸甸的样子。

  姚文召依然带着那副黑框眼镜,他挑眉叹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给你捎点东西。”

  他晃了晃手中的包袱。

  这时林知南也从里面走出来,姚文召看到她,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人误会什么,急忙解释道:

  "这里面是你托他找的东西,我才送过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得收下。"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除了宋毅,还能有谁会让姚文召大老远跑来送东西?

  包袱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头一颤,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肯定是宋毅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

  姚文召见她沉默,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太重了,我帮你送到地窝子去吧。"

  顾清如跟了上去,林知南则留在了卫生室。

  到了地窝子,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宋同志让我带话给你,事情查到沪市了,他得亲自去一趟。"

  她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替我谢谢他,也谢谢你。去沪市……一定要小心。"

  他们既然查到沪市了,顾清如希望能查到张文焕身上。

  哪怕不能扳倒张文焕,能伤他的臂膀也是好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但姚文召显然明白这句话是带给宋毅的。

  他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就在这时,顾清如注意到姚文召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林知南那边飘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她瞬间了然,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们,你们在里面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