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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营部的第一天,张志强就给家里去了电报。

  之后几天,他每天都去电报收发室查回信。

  直到,终于收到了父亲给他寄来的电报,

  "风波已过,安。父字。"

  简短的七个字,却让他心里大石落了地。

  他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吸了口气。

  这趟来营部没白来,不仅联系上了家里,更得知父亲在沪市已经平安度过审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天知道这一个多月,他在七连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之前在制药厂支援组的悠闲日子,每天只需在实验室装模作样地记录几个数据,剩下的时间都能躲在仓库里偷懒。

  而现在呢?

  天不亮就要跟着农田组下地,从摘棉花到掰玉米,那双握笔的手如今布满老茧。

  他下意识摩挲着掌心的硬茧,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父亲复职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相信

  父亲会替他想办法,他很快就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几天后,一个印着"沪上制药"字样的木箱送到了营部。

  张志强当着教导员的面打开,十二盒青霉素整齐排列在稻草垫子上。

  在1966年的边疆,这些比黄金更珍贵的药品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青霉素属于管制药品,需营级以上的卫生所批准使用。

  即使是营部卫生所,青霉素储存量也十分有限。

  这十二盒青霉素,弥足珍贵。

  "我父亲听说咱们这儿开春容易闹肺炎,"

  "特意从厂里紧急调拨的。"张志强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地带着谦逊,

  他故意略去了父亲为这批药动用了多少关系,但教导员眼中闪过的了然让他知道,这个情分对方记下了。

  当天下午,本该搭车回连队的张志强,收到了营部调岗的通知。

  握着这份通知,他看着自己甲缝里还残留着七连水田的泥垢,知道这一切都要成为过去。

  他盯着通知上的“营部后勤处”几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扯了扯。

  张志强此时巴不得再也不要回七连。

  荒芜的田地,漏风的地窝子,永远干不完的农活,还有那群灰头土脸的知青。

  他甚至不想再踏进那个破败的连队一步,连自己留在宿舍的东西都不想拿。

  但是一想到自己留在宿舍的小白鞋、手表,心就在滴血…

  没过多久,卫生所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张志强抬头,看见李峰、夏时靖和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冲了进来了,担架上人,竟然是刘连福。

  此时,刘连福脸色惨白,右腿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担架边缘滴落。

  "医生!快给看看!"李峰的声音透露着焦急。

  几个白大褂闻声赶来,迅速将刘连福推进了急救室。

  直到急救灯亮起,李峰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跌坐在长椅上。

  夏时靖的右手还在不自然地颤抖着,这一路他都紧紧按着刘连福的腿。

  "李连长,夏时靖..."

  "刘连福他这是怎么了?伤的不轻啊?"张志强犹豫着走近,作为曾经的舍友,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夏时靖和李峰抬头看到了张志强,并不意外,他腿伤来的营部卫生所。

  夏时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声音沙哑:

  "连队旧地窖突然塌了,一根梁柱砸在他腿上..."

  "本来他镰刀的伤口都快好了,这下子..."

  “对了,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张志强连忙解释道,

  “李连长,我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

  我今天下午准备搭车回连队的,但是我这边收到了营部的调令,才没有回去。”

  他从兜里掏出那封红头文件,递给了李峰。

  李峰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好,我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的折好文件,递还给张志强,

  “营部后勤处…是个好去处。”

  “到了新岗位,好好干。”

  既然是营部调令,他李峰无权留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夏时靖愣了一下,当即扯出笑容:

  "恭喜啊,志强。"

  他挠挠头,“可惜这次来的太急,不然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我还可以帮你带一趟呢。”

  两人商议决定,等夏时靖回宿舍后,会帮张志强将他放在宿舍的行李收好,邮寄到营部。

  邮寄费用由张志强出。

  ……

  傍晚,卫生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清如,快来看看!”

  周红梅和王明珠踉跄着冲进来,怀里抱着个湿漉漉的人影。

  顾清如猛然站起身来,看到那个蜷缩在军大衣里瑟瑟发抖的,分明是顾青松!

  "我们去后山挖野菜,在河边发现的,"

  "他整个人泡在水里,就剩一只手扒着岸边的树根......"

  周红梅的辫子还在滴水,声音发颤,

  顾清如一把接过弟弟,男孩双眼紧闭,嘴唇泛着青紫,湿透的棉袄沉得像铁。

  她迅速探了探颈动脉,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才稍松口气。

  “谢谢,多谢你们。走,我们到后面地窝子去。

  红梅你身上也湿了,在这换件衣裳再走。”

  顾清如掏出姜片,让王明珠在后院用之前搭的灶烧一锅姜水。

  三人到了地窝子里,在搪瓷盆里倒了热水,顾清如找出一套自己的衣衫给周红梅换上。

  顾清如将顾青松身上的湿衣服都脱掉,利落地拧干热毛巾,用热毛巾擦拭小小的身子后,给他换上一套干爽的衣服。

  头发也用干毛巾擦拭干水分。

  "喝点姜汤吧。"王明珠端着两个搪瓷缸走进地窝子,缸子里装着热气腾腾的姜茶。

  地窝子里一下子弥漫着姜汤辛辣的热气。

  周红梅接过后,坐在炕上小口小口的喝下。

  顾清如将弟弟扶起靠在臂弯,用瓷勺贴着他的嘴唇,吮入口中。

  顾青松无意识地皱起眉头,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分不清是河水还是冷汗。

  灌下姜茶后,周红梅才觉得稍微好一些。

  十月的北疆,早晚开始凉了,河里的温度更是低。

  "十月的河水..."王明珠搓着冻红的手指低语,

  "能活下来真是..."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顾青松身上,他躺在炕上,脸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

  顾青松这是命大,硬生生捡回了一条命。

  顾清如突然想起白天刘建军在卫生室门口的打听,可能那时候他就知道弟弟掉河了。

  她咬咬牙,记下这个仇。

  转身从炕柜深处摸出个包袱:"这些你们带回去。"

  包袱皮打开,里面装着两个水果罐头和两个肉罐头。

  周红梅拒绝,这可是十分金贵的东西。

  她虽然爱贪小便宜,但是并不是不知轻重。

  “不用,我们救你弟弟也是顺手,要不是他自己抓着树根…”

  “快收下,他落河的事,我还得麻烦你们,谁也别说。”

  周红梅不好意思的收下,

  顾清如又拿出两粒安乃近递给周红梅,

  “回去以后,若是发烧了,就吃这个。若是还不舒服就来卫生室找我。”

  周红梅收下,王明珠拎着包袱,两人悄悄离开地窝子回宿舍了。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连队广播突然播报:

  "请全体知青明早集合,学习最新指示精神!"

  顾清如正在给弟弟换冰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煤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眼底的寒意。

  这哪是什么学习会?分明是刘建军迫不及待要发起的又一次围攻。

  她转头看向炕上昏睡的顾青松,男孩烧得通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弟弟破碎的呓语中那些"金牙"、"药箱"的字眼,让她警觉,这很可能是弟弟在后山捡柴火发现了什么。

  并且,很可能和刘建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