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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下午,宣传科屋内原本是低声交谈声、翻纸声和茶香混杂的寻常午后。

  忽然,办公室门被推开——

  江岷团长走了进来。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没带警卫,也没提前通知。

  办公室内闲谈声音顿时止住了。

  江团长目光扫视一圈,

  “我来看看小顾医生那篇防疫稿,登报的事怎么样了?”

  黄科长一愣,手里的报纸差点滑落。

  他赶紧站起身,脸上堆起笑:

  “江团长……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小事哪敢劳动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瞪了身后几个干事一眼,示意他们“快藏材料”。

  “这稿子还在研究,主要是……风格上有点问题,我们觉得需要再打磨打磨……比如语言要更‘有高度’,结构也要更符合当前宣传导向……不能太‘技术流’。”

  而周丽站在人群后,看着黄科长手忙脚乱地翻抽屉、找文件,忍不住偷笑。

  她没等黄科长继续搪塞,主动将顾清如的稿件递给了江团长。

  “江团长,顾医生的原稿在这里。”

  “风格?”江岷接过周丽递来的稿件,目光落在标题上——《咱们兵团自己的防疫法》。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一页页看下去。

  “春天牛羊咳嗽,不是‘上火’,可能是传染病。”

  “若是眼睛流黄水、走路打晃、不吃草,建议尽快隔离!”

  江岷看着看着,嘴角微微扬起,他扬了扬稿件,

  “这不挺好的吗,通俗易懂,老百姓一听就明白。这才是宣传该干的事!”

  黄科长额头冒汗,强辩道:“可……总得有个**高度,不能光讲技术……现在讲究‘思想引领’,这篇稿子……”

  “防疫就是最大的**。”江岷声音沉了下来,他不等黄科长扯大旗直接打断他,“去年牧业连队死了两头母牛,要是早有这份材料,能早发现、早动手,牲口都能保住。这才是为人民服务!”

  他盯着黄科长:“你觉得它没有**高度?那你告诉我,什么叫‘高’?是话说得越难懂就越‘高’?还是离地三尺才叫‘**’?”

  没人敢接话。

  黄科长答不上来,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今天就送师报,团广播站今晚开始播报。”江团长直接布置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黄科长立刻立正,声音发颤。

  周丽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低头努力掩饰住上翘的嘴角。

  ……

  两天后的清晨,周营长像往常一样端着搪瓷缸子走进来,顺手从桌角拿起最新一期的《兵团日报》。

  他本是快速翻看,却在看到头版文章时猛地一顿,

  《咱们兵团自己的防疫法——一名基层卫生员写给牧工的贴心话》

  副标题写着:

  “语言朴实、方法实用,让科学防疫走进千家帐篷。”

  作者写着三个小字,顾清如。

  文末还写着评语,“这是一篇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文章。它没有华丽辞藻,却有最深的人民情怀;它不引经典,却践行了‘知识青年与**相结合’的根本方向。顾清如同志用最朴素的语言,完成了最实在的工作,是新时代基层青年的榜样!”

  周营长看完后,拍拍桌子,咧开嘴大笑:“好!好啊!小顾这回可真是又给我们三营长脸了!”

  他腾地站起身,拿着报纸就往外走:“广播站!马上联系广播站!今天中午必须全文播送!让全营都听听,什么叫‘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文章!”

  消息像野火燎原,不到半天,从营部到连队,人人都在传:

  “你们听说了吗?顾医生上《兵团日报》头版了!”

  “我知道,她之前不是登过一次吗?好像是救治牧民羔羊。”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她亲笔写的文章登报了!还是作为全师推荐典型!编者都夸她是‘新时代青年榜样’!”

  “哎哟,咱们营的‘会写诗的卫生员’要出名咯!”

  营部办公室里,周营长看着窗外喧闹的人群,笑着对卢指导员说:“我早说了,这丫头不简单。现在全师都知道二十三团三营有个‘会写诗的卫生员’了。”

  卢指导员笑着说,“是啊,她拒绝进修机会,我还替她惋惜呢。这下子啊,看来是白担心了,金子在哪都发光啊。”

  话音未落,通讯员又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报告!师部《边疆建设报》编辑部来电,说要转载顾清如的文章,还要约她写一篇‘基层防疫见闻’!”

  “呀,那更了不得!”卢指导员一拍桌子,“《边疆建设报》可团系统内最有分量的行业报纸之一啊!能在上面发表文章,那可是响当当的荣誉!”

  这么说吧,能在《兵团日报》上露脸,那是**过硬;能在《边疆建设报》上被转载、被约稿,那就是业务出彩、事迹感人!

  “这小顾同志,没想到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同志啊,既能搞医术,又能抓笔杆子。”

  “哈哈哈,可不是嘛!”周营长哈哈大笑。

  顾清如的文章在报纸刊登后,战士们争相传阅报纸, 牧民赶着马车路过营部,特意停下来问:“是不是有个女医生写了防疫歌?让我们念着就能防病?”几个兽医站的技术员骑马赶来,非要当面请教:“顾医生,能不能把这顺口溜再扩展一下?我们想编成广播剧放给各牧场听!”

  一时间,赞誉和祝贺像温暖的潮水般将顾清如包围。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这份认可证明了她选择的路没有错。然而,夜深人静之时,她又为兵团接下来的局势所担忧。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接下来风会席卷这片土地,先从领导班子开始。眼前的平稳与成功仿佛风暴前夕的宁静,狂风骤雨即将袭来。

  ......

  傍晚,顾清如正低头整理药箱,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发现是王振军站在门口,风尘仆仆。

  许久未见,他身上的军装依旧笔挺,扣子一丝不苟,但脸上那副她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和洒脱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许多精气神。

  “王同志,你来了,快,快请进来坐。”顾清如急忙起身。

  王振军迈步走进来,接过顾清如递过来的搪瓷缸,道了谢,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句玩笑,而是大口将水饮尽。

  他将空杯子放在桌上,目光看向顾清如,开门见山道,

  “清如,我是来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