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AY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医院住院部大楼的特殊病房区入口处，竟也围堵着二三十人，他们大多举着手机，显然都是闻风而来的网红主播和自媒体记者。
他们无法进入病房区，但都死死守候在唯一的人口，如同等待猎物的秃鹫。
“来了来了！林远志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林远志，闪光灯噼啪作响，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医生！您真的来治疗格林巴利了吗？”
“有几分把握？能现场说说治疗方案吗？”
“娄锡兰家属给了你多少出诊费？”
……
林远志面低头快步前行，对这些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
医院显然早有准备，几名身材高大的保安迅速上前，组**墙，隔开了激动的人群，护着林远志快速通过门禁。
在护士的指引下，林远志来到了娄锡兰所在的单人特殊病房。
推开门，病房内的气氛与外面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甚至有些压抑。
病床上，躺着一位看起来十分文静、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年轻女孩——娄锡兰。
她身上连接着监护设备，虽然病情暂时稳定，但四肢明显的软瘫无力，让她连抬手都显得十分困难。
一个穿着干净、面容焦虑的男子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水湿润她的嘴唇。
看到林远志进来，娄锡兰黯淡的眼神瞬间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彩，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啊！林、林医生，您真的来了！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男生也立刻站起身，表情复杂：“林医生，您好。一路辛苦了。我是阿兰的男友，我叫黄金秋。”语气礼貌但疏离。
林远志点点头，走到床边，温和地说：“娄同学，别客气，躺着就好。感觉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很麻木，像不是自己的。”娄锡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医院用了很多药，感觉没什么变化，我真的很害怕，我才二十岁就要瘫痪了……虽然医生说这种病有一部分患者是可以治愈的，但是，很显然不是我。”
“别怕，既然我来了，就会尽力帮你。”林远志安抚道，目光扫过床头的病历卡和仍在滴注的液体。
黄金秋插话道：“林医生，我们请你来，是真心求医，不是想配合谁炒作。只要能治好锡兰，出诊费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林远志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出诊费的事，看完病再说。我现在是医生，她是病人。我们先看病，可以吗？”
黄金秋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远志不再多言，沉心静气，开始为娄锡兰进行细致的四诊。
他仔细查看了她的舌象（舌红少津，苔薄黄而干），然后为她诊脉（脉细数无力）。
询问了起病全过程）、目前的详细感受（除四肢瘫软外，还有口干渴，喜冷饮，心烦，偶尔干咳，大便干结等），以及西医目前的治疗方案和反应。
经过近二十分钟的仔细诊察和思考，林远志心中已有定论。
他抬起头，看着充满期盼的娄锡兰和紧盯着他的黄金秋，说道：
“这种情况，在中医里属于‘痿证’范畴。具体辨证，是肺热津伤，筋失濡润。”
看到两人疑惑的眼神，他进一步解释道：“中医认为，‘肺主皮毛，朝百脉，主治节’。热邪犯肺，灼伤肺阴，肺津不足以输布全身，筋脉失于濡养，就会导致肢体痿软不用。
你发病前有严重的感染（脓毒症），是高热耗伤阴液的典型原因。之后出现的口干、烦渴、干咳、便干，都是阴津耗伤，虚热内生的表现。
脉细数无力，是气阴两虚之象。所以，核心病机是热病后期，气阴两伤，尤以肺阴亏虚，筋脉失养为主。”
娄锡兰听得似懂非懂，但“可以治好”四个字让她喜出望外，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真的吗？林医生！真的能治好？”
一旁的黄金秋却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质疑的冷哼：“林医生，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格林巴利综合征，全世界都没特效药，预后个体差异极大，你就这么肯定能治好？你之前有成功治愈过这种病的经验吗？”
林远志看向黄金秋，目光坦然：“这不是什么罕见古怪的病因，只是热病导致阴伤痿废的常见证型之一。《素问·痿论》说:肺热叶焦，发为痿躄。痿躄主要表现为四肢肌肉痿软无力”
“常见证型？”黄金秋语气更加尖锐，“请问你到底有没有亲手治好过同样的病人？哪怕一例？”
林远志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我在医院实习时，参与治疗过一例同样确诊为格里巴利综合征的患者，辨证属湿热浸**，用了清热利湿、通利筋脉的法子，患者出院后有好转。娄同学的情况与他证型不同，但痿病的治疗大法有相通之处。”
“也就是说，你连一例从始至终亲手治愈的同类病例都没有？”黄金秋声音提高了几分，“那你凭什么给锡兰这么肯定的希望？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打包票’的态度，如果最后效果不好，会对她造成多大的打击？你这是在给她制造虚假的希望！只会让她以后更绝望！”
“我从未‘打包票’.”林远志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他直视黄金秋，“我说的是‘可以治好’，这是基于中医理论和辨证得出的积极判断和努力方向，不是百分之百的保证。任何负责任的医生都不会给病人百分之百的保证。医学充满不确定性，但我有我的专业判断和治疗方法。”
“你这是狡辩！”黄金秋激动地站起来，“你就是在利用她的绝望和网上的热度……”
“别说了！”娄锡兰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金秋！你少说两句！林医生是我请来的！我相信他，林医生，对不起，他也是太担心我了……”
病房内的气氛一时僵住。
黄金秋喘着粗气，愤愤地坐下，扭过头去。
林远志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娄锡兰说：“娄同学，选择权在你。如果你接受我的治疗，有一个现实问题：医院不可能允许未经他们同意的院外医生给病人治疗。你需要**出院，我才能在院外给你治疗。这是规矩，也是对你负责。”
娄锡兰愣住了，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
出院？
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她看向黄金秋，黄金秋嘴唇动了动，想反对，但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娄锡兰低下头，思考了足足几分钟。
最终，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林医生，我出院。我相信您。我已经在这躺一个月了，我想试试您的办法。”
林远志点点头：“那你尽快**手续。出院后，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按我的方子吃药调理。”
他拿出纸笔，略加思索，流畅地写下一张处方，递给娄锡兰：“这是清燥救肺汤合生脉散加减。清燥救肺汤清宣肺热，滋阴润燥；生脉散益气养阴。先吃五剂，一天一剂，水煎，分两次温服。我会根据你的反应随时调整方药。”
他特别在处方一角，用小字写了“另：制马钱子粉0.3克，一日一次，冲服”并画了个圈以示强调。
娄锡兰接过药方，如同接过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里。
林远志看了看时间，说道：“我只能在安阳停留三天。三天后，无论效果如何，我必须返回广南，那边还有很多预约好的病人在等我。”
“三天？太短了吧！”黄金秋忍不住又开口，“这种病，三天能看出什么效果？”
“三天，足够看出药是否对证，病情有无转机。”林远志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后续治疗可以远程沟通调整。我不是私人医生，我有我的工作。”
说完，他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离开病房，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林远志长舒一口气。
刚走到医院门口准备打车，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一看，是娄锡兰通过微信转来的一笔钱，数额不小，附言：“林医生，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后续还要多多麻烦您！”
林远志看着转账，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接收”。
忽然又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林远志医生您好！冒昧打扰！我们是AY市中医医院。获悉您莅临安阳，我院领导深感荣幸！诚挚邀请您拨冗来我院参观指导，进行学术交流。盼复！”
林远志微微一怔。
AY市中医医院？
他略一沉吟，想着娄锡兰**出院还需时间，自己下午正好有空，去本地中医院交流一下也不错。
于是他回复了短信，表示接受邀请。
根据短信提供的地址，他打车来到了AY市中医医院。这是一所规模颇大、看起来颇为现代化的中医院。
刚进大厅，一位穿着白大褂、身材微胖、笑容热情的中年男子就迎了上来：“哎呀！您就是林远志林医生吧！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年轻有为！我是本院内科主任，洪涛！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洪主任的热情让林远志有些意外，他礼貌地握手寒暄：“洪主任，你好，太客气了，我只是过来学习交流。”
“哎！林医生太谦虚了！您在网络上的事迹，我们可是如雷贯耳啊！国医大师的高足，抗洪救灾的英雄，能请到您来我们这小庙，是我们的荣幸！”
洪涛主任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亲热地拉着林远志的胳膊往里面走。
“走，先去我办公室喝杯茶，休息一下！”
到了办公室，茶水刚沏上，洪涛主任话还没说几句，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句，脸色变得有些紧张和焦虑。
挂断电话，他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和急切的表情，对林远志说：“哎呀，林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想好好跟您聊聊，但这边突然有个紧急的会诊，几个专家都拿不定主意、病情有点棘手，您看方不方便一起过去帮忙参谋参谋？就当是…学术交流的一部分！”
林远志立刻警惕起来，婉拒道：“洪主任，这不合适。我是外院医生，对贵院病人情况不了解，怎能参与会诊？这不符合规定。”
“哎呀！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洪涛主任压低声音，语气更加急切，“不瞒您说，这位病人身份比较特殊，是市里的领导，姓李。因为酒精肝住院，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肝，是严重便秘！用了各种办法，开塞露、乳果糖、甚至大剂量的承气汤之类的泻药都用了，就是没效果。现在只能靠护士，唉，用手抠。
领导大发雷霆，觉得太受罪，也没尊严，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要求我们必须立刻拿出新方案！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正好听说您来了，就想着请您这位‘外来的和尚’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新思路？就当帮老哥一个忙！只要您能提出有效方案，以后您就是我们医院的特邀顾问！在安阳有什么事，一句话绝对帮你解决！”
林远志心中暗叹，果然宴无好宴。
他本想坚决拒绝，又想到自己此刻在安阳人生地不熟，深陷舆论漩涡，多个朋友多条路，或许……了解一下也无妨。
“洪主任，我只能以旁听和学习的身份去看看，绝不发表主导意见。治疗方案必须由你们本院医生决定和执行。”
“行行行！没问题！您去看看，提点建议就行！走走走！”连忙拉着林远志就往高级病房区走。
来到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外，已经围了好几位本院专家，个个面色凝重，小声讨论着。
洪涛带着林远志挤了进去，对病床上一位面色蜡黄、腹部胀满、神情烦躁恼怒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说：“李领导，这位是我特意请来的专家，国医大师的弟子，让他给您看看？”
那位李领导显然也在手机上看过林远志的新闻，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感兴趣的神色：“哦？我认得你，你就是网上很火那个‘抗洪神医’啊。好好好！快来给我看看！这鬼便秘真要了我的老命了，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拉不出来！胀死了！”
林远志保持距离，礼貌地点点头：“您好，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转向旁边的管床医生，详细询问了病史、用药史以及之前用过的所有中西药方案。
听完叙述，又仔细观察了李领导的神色（烦躁焦虑）、舌象（舌红，苔黄厚而干），并诊了脉（脉弦滑有力）。
洪涛急切地小声问：“林医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之前用过的大承气汤、增液承气汤，按理说应该有效。但无效，说明病机可能不对。长期饮酒，情志不畅，肝气郁结是肯定的。肝郁化火，灼伤津液，肠道失润也可以导致便秘。
但更深一层，肝木郁遏，横逆犯脾，导致脾胃升降失常，气机壅滞于肠道，才是关键。这属于气秘，气滞导致，光用泻药、润药，不疏肝理气，调和肝脾，恢复气机升降，自然无效。反而可能越泻越虚，越润越滞。”
几位本院专家面面相觑，有的点头，有的沉思。
“那该怎么办？”李领导问。
林远志道：“可以考虑用六磨汤合麻子仁丸加减。六磨汤（沉香、木香、槟榔、乌药、枳实、大黄）重在调气降逆，通腑导滞，针对气机郁滞；麻子仁丸润肠通便。但需加入柴胡、白芍、草决明等疏肝柔肝之品，从肝论治。重在恢复气机流通，而非单纯攻下或润下。”
他看向洪涛：“这只是我的个人浅见，具体用药和剂量，请洪主任和各位专家定夺。”
洪涛如获至宝，立刻和其他专家商量起来。
李领导听了林远志清晰的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烦躁的情绪平息了不少，看林远志的眼神多了几分信服。
林远志见目的达到，便借口不便久留，告辞离开。
洪涛千恩万谢地将他送到医院门口。
走出AY市中医医院，林远志看着傍晚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果然，出名也是很累人的。
————
而与此同时，在AY市一院的病房里，黄金秋正拿着林远志开出的药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尤其注意到了那行小字“制马钱子粉0.3克，冲服”。
“制马钱子？”他喃喃自语，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医疗AI辨识APP，对着药方拍了张照。
AI快速识别了药材，并弹出详细说明：“制马钱子：……用量0.3-0.6克，炮制后入丸散用。注意：不宜生用……有毒成分主要为士的宁，过量可导致惊厥、角弓反张、呼吸麻痹而死亡。”
“有毒！”黄金秋看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锡兰！你看！他居然给你开毒药！马钱子有毒，会死人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娄锡兰也吓坏了，脸色惨白，颤抖着用还能微微动弹的手拿起手机搜索“制马钱子”，跳出来的结果无一不显示着“剧毒中药”、“严格控制剂量”、“使用不当致命”等骇人字眼。
“不会的，林医生他为什么要害我？”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眼泪涌了上来。
“为什么？为了炒作！为了制造话题！”黄金秋激动地挥舞着手机，“他根本治不好你！又怕到时候没法交代，干脆下点毒药，到时候就说你病情恶化或者对药物不耐受，这样他就完全没责任了，太恶毒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条看似普通的项链，项链坠是一个微小的、伪装成装饰品的高清针孔摄像头。
“幸好我留了一手！”黄金秋咬牙切齿，迅速将摄像头的数据传送到手机里，“从他进来到开药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被录下来了！这就是他开具毒药处方的铁证！我现在就把它发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神医’的真面目！”
“金秋！不要！”娄锡兰虚弱地试图阻止，“也许……也许林医生有他的道理呢？剂量不是写得很小吗。”
“0.3克也是毒药！道理？什么道理需要用毒药来治病？阿兰！你醒醒吧！他就是在骗我们！我不能让他害了你！”
说罢，他不再理会娄锡兰的劝阻，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起来，将剪辑好的视频片段和林远志的药方特写（尤其是“制马钱子”部分），配上文字说明，发布到了各大网络平台……
医院住院部大楼的特殊病房区入口处，竟也围堵着二三十人，他们大多举着手机，显然都是闻风而来的网红主播和自媒体记者。
他们无法进入病房区，但都死死守候在唯一的人口，如同等待猎物的秃鹫。
“来了来了！林远志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林远志，闪光灯噼啪作响，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医生！您真的来治疗格林巴利了吗？”
“有几分把握？能现场说说治疗方案吗？”
“娄锡兰家属给了你多少出诊费？”
……
林远志面低头快步前行，对这些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
医院显然早有准备，几名身材高大的保安迅速上前，组**墙，隔开了激动的人群，护着林远志快速通过门禁。
在护士的指引下，林远志来到了娄锡兰所在的单人特殊病房。
推开门，病房内的气氛与外面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甚至有些压抑。
病床上，躺着一位看起来十分文静、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年轻女孩——娄锡兰。
她身上连接着监护设备，虽然病情暂时稳定，但四肢明显的软瘫无力，让她连抬手都显得十分困难。
一个穿着干净、面容焦虑的男子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水湿润她的嘴唇。
看到林远志进来，娄锡兰黯淡的眼神瞬间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彩，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啊！林、林医生，您真的来了！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男生也立刻站起身，表情复杂：“林医生，您好。一路辛苦了。我是阿兰的男友，我叫黄金秋。”语气礼貌但疏离。
林远志点点头，走到床边，温和地说：“娄同学，别客气，躺着就好。感觉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很麻木，像不是自己的。”娄锡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医院用了很多药，感觉没什么变化，我真的很害怕，我才二十岁就要瘫痪了……虽然医生说这种病有一部分患者是可以治愈的，但是，很显然不是我。”
“别怕，既然我来了，就会尽力帮你。”林远志安抚道，目光扫过床头的病历卡和仍在滴注的液体。
黄金秋插话道：“林医生，我们请你来，是真心求医，不是想配合谁炒作。只要能治好锡兰，出诊费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林远志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出诊费的事，看完病再说。我现在是医生，她是病人。我们先看病，可以吗？”
黄金秋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远志不再多言，沉心静气，开始为娄锡兰进行细致的四诊。
他仔细查看了她的舌象（舌红少津，苔薄黄而干），然后为她诊脉（脉细数无力）。
询问了起病全过程）、目前的详细感受（除四肢瘫软外，还有口干渴，喜冷饮，心烦，偶尔干咳，大便干结等），以及西医目前的治疗方案和反应。
经过近二十分钟的仔细诊察和思考，林远志心中已有定论。
他抬起头，看着充满期盼的娄锡兰和紧盯着他的黄金秋，说道：
“这种情况，在中医里属于‘痿证’范畴。具体辨证，是肺热津伤，筋失濡润。”
看到两人疑惑的眼神，他进一步解释道：“中医认为，‘肺主皮毛，朝百脉，主治节’。热邪犯肺，灼伤肺阴，肺津不足以输布全身，筋脉失于濡养，就会导致肢体痿软不用。
你发病前有严重的感染（脓毒症），是高热耗伤阴液的典型原因。之后出现的口干、烦渴、干咳、便干，都是阴津耗伤，虚热内生的表现。
脉细数无力，是气阴两虚之象。所以，核心病机是热病后期，气阴两伤，尤以肺阴亏虚，筋脉失养为主。”
娄锡兰听得似懂非懂，但“可以治好”四个字让她喜出望外，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真的吗？林医生！真的能治好？”
一旁的黄金秋却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质疑的冷哼：“林医生，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格林巴利综合征，全世界都没特效药，预后个体差异极大，你就这么肯定能治好？你之前有成功治愈过这种病的经验吗？”
林远志看向黄金秋，目光坦然：“这不是什么罕见古怪的病因，只是热病导致阴伤痿废的常见证型之一。《素问·痿论》说:肺热叶焦，发为痿躄。痿躄主要表现为四肢肌肉痿软无力”
“常见证型？”黄金秋语气更加尖锐，“请问你到底有没有亲手治好过同样的病人？哪怕一例？”
林远志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我在医院实习时，参与治疗过一例同样确诊为格里巴利综合征的患者，辨证属湿热浸**，用了清热利湿、通利筋脉的法子，患者出院后有好转。娄同学的情况与他证型不同，但痿病的治疗大法有相通之处。”
“也就是说，你连一例从始至终亲手治愈的同类病例都没有？”黄金秋声音提高了几分，“那你凭什么给锡兰这么肯定的希望？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打包票’的态度，如果最后效果不好，会对她造成多大的打击？你这是在给她制造虚假的希望！只会让她以后更绝望！”
“我从未‘打包票’.”林远志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他直视黄金秋，“我说的是‘可以治好’，这是基于中医理论和辨证得出的积极判断和努力方向，不是百分之百的保证。任何负责任的医生都不会给病人百分之百的保证。医学充满不确定性，但我有我的专业判断和治疗方法。”
“你这是狡辩！”黄金秋激动地站起来，“你就是在利用她的绝望和网上的热度……”
“别说了！”娄锡兰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金秋！你少说两句！林医生是我请来的！我相信他，林医生，对不起，他也是太担心我了……”
病房内的气氛一时僵住。
黄金秋喘着粗气，愤愤地坐下，扭过头去。
林远志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娄锡兰说：“娄同学，选择权在你。如果你接受我的治疗，有一个现实问题：医院不可能允许未经他们同意的院外医生给病人治疗。你需要**出院，我才能在院外给你治疗。这是规矩，也是对你负责。”
娄锡兰愣住了，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
出院？
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她看向黄金秋，黄金秋嘴唇动了动，想反对，但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娄锡兰低下头，思考了足足几分钟。
最终，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林医生，我出院。我相信您。我已经在这躺一个月了，我想试试您的办法。”
林远志点点头：“那你尽快**手续。出院后，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按我的方子吃药调理。”
他拿出纸笔，略加思索，流畅地写下一张处方，递给娄锡兰：“这是清燥救肺汤合生脉散加减。清燥救肺汤清宣肺热，滋阴润燥；生脉散益气养阴。先吃五剂，一天一剂，水煎，分两次温服。我会根据你的反应随时调整方药。”
他特别在处方一角，用小字写了“另：制马钱子粉0.3克，一日一次，冲服”并画了个圈以示强调。
娄锡兰接过药方，如同接过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里。
林远志看了看时间，说道：“我只能在安阳停留三天。三天后，无论效果如何，我必须返回广南，那边还有很多预约好的病人在等我。”
“三天？太短了吧！”黄金秋忍不住又开口，“这种病，三天能看出什么效果？”
“三天，足够看出药是否对证，病情有无转机。”林远志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后续治疗可以远程沟通调整。我不是私人医生，我有我的工作。”
说完，他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离开病房，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林远志长舒一口气。
刚走到医院门口准备打车，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一看，是娄锡兰通过微信转来的一笔钱，数额不小，附言：“林医生，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后续还要多多麻烦您！”
林远志看着转账，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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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志医生您好！冒昧打扰！我们是AY市中医医院。获悉您莅临安阳，我院领导深感荣幸！诚挚邀请您拨冗来我院参观指导，进行学术交流。盼复！”
林远志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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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一沉吟，想着娄锡兰**出院还需时间，自己下午正好有空，去本地中医院交流一下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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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大厅，一位穿着白大褂、身材微胖、笑容热情的中年男子就迎了上来：“哎呀！您就是林远志林医生吧！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年轻有为！我是本院内科主任，洪涛！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洪主任的热情让林远志有些意外，他礼貌地握手寒暄：“洪主任，你好，太客气了，我只是过来学习交流。”
“哎！林医生太谦虚了！您在网络上的事迹，我们可是如雷贯耳啊！国医大师的高足，抗洪救灾的英雄，能请到您来我们这小庙，是我们的荣幸！”
洪涛主任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亲热地拉着林远志的胳膊往里面走。
“走，先去我办公室喝杯茶，休息一下！”
到了办公室，茶水刚沏上，洪涛主任话还没说几句，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句，脸色变得有些紧张和焦虑。
挂断电话，他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和急切的表情，对林远志说：“哎呀，林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想好好跟您聊聊，但这边突然有个紧急的会诊，几个专家都拿不定主意、病情有点棘手，您看方不方便一起过去帮忙参谋参谋？就当是…学术交流的一部分！”
林远志立刻警惕起来，婉拒道：“洪主任，这不合适。我是外院医生，对贵院病人情况不了解，怎能参与会诊？这不符合规定。”
“哎呀！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洪涛主任压低声音，语气更加急切，“不瞒您说，这位病人身份比较特殊，是市里的领导，姓李。因为酒精肝住院，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肝，是严重便秘！用了各种办法，开塞露、乳果糖、甚至大剂量的承气汤之类的泻药都用了，就是没效果。现在只能靠护士，唉，用手抠。
领导大发雷霆，觉得太受罪，也没尊严，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要求我们必须立刻拿出新方案！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正好听说您来了，就想着请您这位‘外来的和尚’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新思路？就当帮老哥一个忙！只要您能提出有效方案，以后您就是我们医院的特邀顾问！在安阳有什么事，一句话绝对帮你解决！”
林远志心中暗叹，果然宴无好宴。
他本想坚决拒绝，又想到自己此刻在安阳人生地不熟，深陷舆论漩涡，多个朋友多条路，或许……了解一下也无妨。
“洪主任，我只能以旁听和学习的身份去看看，绝不发表主导意见。治疗方案必须由你们本院医生决定和执行。”
“行行行！没问题！您去看看，提点建议就行！走走走！”连忙拉着林远志就往高级病房区走。
来到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外，已经围了好几位本院专家，个个面色凝重，小声讨论着。
洪涛带着林远志挤了进去，对病床上一位面色蜡黄、腹部胀满、神情烦躁恼怒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说：“李领导，这位是我特意请来的专家，国医大师的弟子，让他给您看看？”
那位李领导显然也在手机上看过林远志的新闻，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感兴趣的神色：“哦？我认得你，你就是网上很火那个‘抗洪神医’啊。好好好！快来给我看看！这鬼便秘真要了我的老命了，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拉不出来！胀死了！”
林远志保持距离，礼貌地点点头：“您好，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转向旁边的管床医生，详细询问了病史、用药史以及之前用过的所有中西药方案。
听完叙述，又仔细观察了李领导的神色（烦躁焦虑）、舌象（舌红，苔黄厚而干），并诊了脉（脉弦滑有力）。
洪涛急切地小声问：“林医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之前用过的大承气汤、增液承气汤，按理说应该有效。但无效，说明病机可能不对。长期饮酒，情志不畅，肝气郁结是肯定的。肝郁化火，灼伤津液，肠道失润也可以导致便秘。
但更深一层，肝木郁遏，横逆犯脾，导致脾胃升降失常，气机壅滞于肠道，才是关键。这属于气秘，气滞导致，光用泻药、润药，不疏肝理气，调和肝脾，恢复气机升降，自然无效。反而可能越泻越虚，越润越滞。”
几位本院专家面面相觑，有的点头，有的沉思。
“那该怎么办？”李领导问。
林远志道：“可以考虑用六磨汤合麻子仁丸加减。六磨汤（沉香、木香、槟榔、乌药、枳实、大黄）重在调气降逆，通腑导滞，针对气机郁滞；麻子仁丸润肠通便。但需加入柴胡、白芍、草决明等疏肝柔肝之品，从肝论治。重在恢复气机流通，而非单纯攻下或润下。”
他看向洪涛：“这只是我的个人浅见，具体用药和剂量，请洪主任和各位专家定夺。”
洪涛如获至宝，立刻和其他专家商量起来。
李领导听了林远志清晰的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烦躁的情绪平息了不少，看林远志的眼神多了几分信服。
林远志见目的达到，便借口不便久留，告辞离开。
洪涛千恩万谢地将他送到医院门口。
走出AY市中医医院，林远志看着傍晚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果然，出名也是很累人的。
————
而与此同时，在AY市一院的病房里，黄金秋正拿着林远志开出的药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尤其注意到了那行小字“制马钱子粉0.3克，冲服”。
“制马钱子？”他喃喃自语，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医疗AI辨识APP，对着药方拍了张照。
AI快速识别了药材，并弹出详细说明：“制马钱子：……用量0.3-0.6克，炮制后入丸散用。注意：不宜生用……有毒成分主要为士的宁，过量可导致惊厥、角弓反张、呼吸麻痹而死亡。”
“有毒！”黄金秋看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锡兰！你看！他居然给你开毒药！马钱子有毒，会死人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娄锡兰也吓坏了，脸色惨白，颤抖着用还能微微动弹的手拿起手机搜索“制马钱子”，跳出来的结果无一不显示着“剧毒中药”、“严格控制剂量”、“使用不当致命”等骇人字眼。
“不会的，林医生他为什么要害我？”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眼泪涌了上来。
“为什么？为了炒作！为了制造话题！”黄金秋激动地挥舞着手机，“他根本治不好你！又怕到时候没法交代，干脆下点毒药，到时候就说你病情恶化或者对药物不耐受，这样他就完全没责任了，太恶毒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条看似普通的项链，项链坠是一个微小的、伪装成装饰品的高清针孔摄像头。
“幸好我留了一手！”黄金秋咬牙切齿，迅速将摄像头的数据传送到手机里，“从他进来到开药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被录下来了！这就是他开具毒药处方的铁证！我现在就把它发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神医’的真面目！”
“金秋！不要！”娄锡兰虚弱地试图阻止，“也许……也许林医生有他的道理呢？剂量不是写得很小吗。”
“0.3克也是毒药！道理？什么道理需要用毒药来治病？阿兰！你醒醒吧！他就是在骗我们！我不能让他害了你！”
说罢，他不再理会娄锡兰的劝阻，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起来，将剪辑好的视频片段和林远志的药方特写（尤其是“制马钱子”部分），配上文字说明，发布到了各大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