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却被一阵异常喧闹的锣鼓声和音乐声打破了平静。
声音的来源，正是林医馆斜对面那栋紧锣密鼓装修了近一个月的五层小楼。
今天，它焕然一新。
楼体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龙兴医馆广南分馆盛大开业！”
门口铺着红地毯，两侧摆满了祝贺的花篮，一支专业的舞狮队正在卖力表演，锣鼓喧天，吸引了大批路人驻足围观。
几名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笑容可掬地分发着宣传单。
更引人注目的是，现场还有好几名本地小有名气的网红，正举着手机进行现场直播，对着镜头热情洋溢地介绍着。
“家人们谁懂啊！全国最大的中医连锁品牌龙兴医馆终于来我们广南啦！开业大酬宾，三天内所有挂号费全免，专家诊疗费五折！还有精美礼品赠送哦！”网红们卖力地吆喝着。
不得不说，龙兴医馆的营销攻势确实猛烈。
巨大的优惠力度加上网红效应，使得开业当天，医馆门口就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大多是好奇的市民和被优惠吸引来的患者，场面一时间颇为火爆。
……
中午，林医馆食堂。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窗外的喧闹声隐约可闻，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餐桌上的话题。
萧宣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地率先开口：“对面龙兴医馆，今天开业了，动静搞得挺大。”
她环视了一下众人。
“我觉得吧，这未必是坏事。你们想啊，就像服装街扎堆开服装店，美食城聚集各类餐馆一样，形成规模效应和集群效应，反而能吸引更多有相关需求的人流量过来。
中医馆多了，说明市场认可度在提高，大家的选择多了，良性竞争下，会促使我们不断提升服务和技术。没必要过分担心他们会抢走多少客源。”
封总扒拉了两口饭，眉头却微微皱着，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宣姐，话是这么说，但龙兴医馆明知我们杏仁堂和林医馆在这条街上已经做出了名气和口碑，还敢把分馆开在咱们对面，这摆明了就是‘贴脸开大’，针对性极强啊！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做了充分的市场调研和竞争分析的。咱们可不能太掉以轻心。”
宋金喜细嚼慢咽着，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难道他们还会搞什么不正当竞争的小动作？比如恶意诋毁或者挖人之类的？”
“这可不好说。”封总放下筷子，表情严肃了几分，“龙兴医馆能做到全国最大连锁，资本雄厚，管理模式成熟，营销手段更是厉害。他们肯定有一套完整的、针对不同市场竞争环境的策略和‘打法’。明面上的优惠促销只是第一步，后续会不会有更厉害的招数，谁也不知道。反正，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这时，一直安静吃饭、偶尔看一眼手机的林远志，忽然开口了，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我刚查了一下龙兴医馆的发家史。没想到，他们最初的核心优势和起家业务，竟然是‘中医减肥’和‘体质调理’。”
“对！这个我知道！”封总立刻接话，“他们的创始人黄龙兴，最早就是靠‘穴位埋线’减肥打出名堂的。据说效果很好，特别受那些不想节食、又懒得运动的肥胖人群欢迎。通过埋线抑制食欲、增强脾胃运化，听起来很吸引人。后来做大了，融资扩张，变成了全国连锁，才开始全面涉足内科、妇科、儿科等其他领域。不过听说创始人后来套现离场了，现在是由一个职业经理人团队在运营。”
林远志点点头，语气淡然：“不管他们以前是做什么起家的，现在既然是合法经营，凭医术和服务公平竞争，那就没什么可指摘的。最终，还是要靠疗效和口碑说话。患者心里自有杆秤。”
宋金喜也表示赞同：“嗯，我觉得远志说得对。做好我们自己份内的事，不断提升技术，服务好每一个信任我们的病人，这才是根本。没必要过度关注别人，自乱阵脚。”
萧宣笑着总结：“放宽心，合理竞争是好事，能互相促进，共同提高行业水平。大家吃饭吧，下午还有不少病人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快上班的时候，一楼接待大厅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他们统一穿着剪裁合体、左胸绣着“龙兴医馆”Logo的深色**，显得颇为专业。
为首一人，正是前几天在义诊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应信石。
萧宣正在前台检查预约名单，见到来人，立刻挂上职业化的微笑迎了上去：“几位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应信石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伸出手：“萧掌柜，您好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对面龙兴医馆的馆长，也是主治医师，我叫应信石。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今天特地带同事们过来认认门，拜访一下，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点头附和，手里还提着几个印有龙兴Logo的精美纸袋。
“原来是应馆长，幸会幸会。”萧宣与他轻轻握了下手，态度礼貌而保持距离，“贵馆今天开业，真是热闹非凡啊。”
“小场面，小场面，混口饭吃。”应信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示意手下递上纸袋，“一点小小的心意，开业红包，讨个吉利，不成敬意，还请萧掌柜和贵馆的同仁们笑纳。以后大家就是同行了，还希望多多关照，有机会也可以合作共赢嘛！欢迎萧掌柜有空也来我们那边指导工作！”
萧宣接过红包看了看，里面是几张优惠券和一个小纪念品，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客气：“应馆长太客气了。同行之间互相学习交流是应该的。有空我一定过去参观学习。祝贵馆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就在这时，林远志正好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进大厅，就看到了应信石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精明和算计的笑脸。
他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冷淡地开口：“是你？你又来干什么？”
应信石看到林远志，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遇到了老朋友：“哎呀！林医生！回来得正好！我们又见面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开业了，过来跟邻居们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以后互相有个照应嘛！要是我们那边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搞不定，说不定还得过来请教林神医您呢！您可得多多帮忙啊！”
林远志丝毫不给他面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们做营销宣传，都做到我林医馆的大厅里来了？”
应信石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连连摆手：“林医生您这可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纯粹就是同行之间的正常友好走访，交流感情，顺便送点开业小礼品，沾沾喜气嘛！林先生您千万别多想！”
“我们这里只欢迎来看病的患者。”林远志语气生硬，“你们是来看病的吗？”
应信石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干笑起来：“呵呵呵，林医生的号那么难挂，我们想挂也挂不上啊！哈哈哈！”
萧宣见气氛越来越僵，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对应信石礼貌而坚定地说：“应馆长，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医馆下午马上就要开始接诊了，林医生也需要提前上去做准备工作，恐怕没太多时间招待各位了，实在不好意思。”
应信石也是聪明人，见好就收，顺势下台阶：“理解理解！是我们打扰了，耽误林医生宝贵时间了。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告辞告辞！以后多多联系啊！恭喜发财！”
说完，带着手下，满脸堆笑地退出了林医馆大厅。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萧宣轻轻舒了口气，转头对林远志低声说：“这个人，说话做事透着一股精明劲儿，感觉是故意来探我们虚实的。你别太往心里去，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
林远志“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楼梯间，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下午的诊疗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
期间，宋金喜从女科那边转诊过来一位病情极其复杂的女性患者。
患者姓郑，年仅三十七岁，由丈夫和年仅六岁的女儿陪同前来。
她面色萎黄，精神倦怠，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忧郁。她带来的厚厚一沓病历和检查报告，令人触目惊心：耐药性肺结核、肠系膜淋巴结肿大、双侧输卵管结核、轻度咯血、围绝经期综合征（卵巢早衰）、抑郁症、**滴虫病………
林远志仔细翻阅着这些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一个三十七岁的女性，竟然出现了围绝经期综合征（卵巢早衰），这本身就极不寻常，更何况还叠加了如此多严重且棘手的疾病。
“郑女士，你的月经情况怎么样？”林远志沉声问道。
“月经还有来的，”郑女士虚弱地回答，声音细若游丝，“但是很不规律，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量还特别多，好多天都不干净……”
林远志心中疑窦更深。
他示意郑女士躺上检查床，进行腹部触诊。
郑女士撩起上衣，露出膨隆如怀胎六月的腹部。
她指着右下腹：“这里总觉得有个硬块，胀得难受。医院说是淋巴积液。”
此外，她还详细描述了一系列痛苦症状：
经常心慌心悸，晚上睡觉盗汗严重，心烦意乱，头疼头晕，老是口渴想喝凉水，胃口很差，吃一点就嗳气，小便频多，晚上睡眠极差，容易惊醒。
林远志为她仔细诊脉：脉象弦细而数，如按琴弦，细弱急促。
观其舌象：舌质红绛，舌面光洁无苔，呈典型的‘镜面舌’（胃阴大亏之象）。
脉弦主肝郁，细数主阴虚有热；舌红无苔乃阴液枯涸之征。
结合其复杂的症状群，林远志初步判断此为长期肝气郁结，郁而化火，灼耗阴血，导致阴虚火旺，兼有脾气虚弱，运化失司，痰湿内生，虚实寒热错综交织的极其复杂的病机。
丈夫见林远志久久沉吟不语，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担忧，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林医生，请问我爱人这病，是不是没法治了？我们这五年跑遍了BJ上海的大医院，办法都想尽了，越治越差，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慕名挂您的号，听说您最擅长治疑难杂症……您不妨直说，我们能接受！”
一旁的小女孩也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拉着妈**衣角，带着哭腔说：“医生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吧！”
孩子天真而恳求的话语，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林远志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纷繁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他温和地对小女孩笑了笑，然后看向患者和家属，语气沉稳地说：“别担心，只要找到病根，总会有办法的。”
他没有急于开方，而是先尝试探寻疾病的源头：“郑女士，你发病之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工作压力大吗？”
郑女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医生会问这个，低声回答：“我在市审计局工作，工作压力确实非常大，审计工作要求零差错，精神常年高度紧张，去年身体实在撑不住，才办的病休……”
“审计局、零差错、高度紧张……”
林远志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长期极度的精神压力，导致肝气严重郁结，肝郁日久，必然化火，木火刑金，灼伤肺阴，故发为肺痨（肺结核）；火耗阴血，冲任失调，故导致经乱、早衰（围绝经期综合征）；肝火横逆犯脾，脾失健运，湿聚痰生，阻滞经络，故见腹部癥积（淋巴结肿大）、纳呆嗳气；阴虚火旺，虚热内扰，故见盗汗、心烦、失眠、口渴……
所有错综复杂的症状，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源头——肝！
“女子以肝为先天。”林远志思路越来越清晰，“你的病，核心在于长期肝郁化火，耗伤阴血，进而波及五脏。治疗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从肝论治，以疏肝、柔肝、清肝、养阴为根本大法。尤其你月经紊乱，调经即是调肝，也是调整全身气血阴阳的枢纽。”
他提笔开始处方，思维飞速运转：
一号方（经期服用）：以疏肝解郁、清肝泻火、滋阴柔肝为主。
绿萼梅、合欢皮、柴胡——疏肝理气解郁；
磁石、龙齿、牡蛎、珍珠母——重镇潜阳，安神定悸，兼清肝热；
白蒺藜、夏枯草——清肝泻火；
木瓜、乌梅——酸甘化阴，柔肝缓急；
石斛、南沙参——滋阴生津，清热润肺；
山药——健脾益气，固护中州；
冬瓜子、川贝母——清肺化痰，排脓散结（针对肺结核）。
二号方（经期后服用）：在一号方基础上调整，侧重凉血止血、化瘀调经。
将绿萼梅换为玫瑰花，增强活血调经之力；
加入黄芩炭（清热凉血止血）、失笑散（蒲黄、五灵脂）（活血化瘀止痛）、艾叶炭（温经止血）、阿胶（补血）。
他将两个方子详细写在处方笺上，并在一旁空白处清晰注明：“一号方：经期间服用。二号方：月经结束后服用。切勿混淆。”
他将处方和医嘱详细解释给郑女士一家听。
一家人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林远志如此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说了几句谢谢，拿着处方离开了。
诊室暂时安静下来。
林远志刚松了口气，内部通讯器响了，是宋金喜发来的消息：“远志，刚才转过去那位郑女士看完了吗？病情太复杂了，你是从哪个角度切入的？用了什么思路和方剂？”
林远志简要回复，说明了“从肝论治，分期调经”的核心思路和用药大致方向。
宋金喜很快回复，语气中带着佩服和思索：“疏肝柔肝清肝养阴的角度，我也隐约想到了，但感觉症状太多太杂，虚实寒热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组方。教科书上根本找不到这么复杂的复合证型。你能如此清晰地抓住主线，临时立方，真是太厉害了！”
林远志回复：“证候复杂，无法套用成方时，就当依据病机，自己组方。方从法出，法随证立。抓住核心病机（肝郁化火伤阴），立法（疏清柔养），然后选择合适的药物去实现这个治法即可。”
宋金喜又问：“你怎么会想到用绿萼梅这味冷僻的药？”
林远志：“绿萼梅是春天最早开放的花之一，禀初生之春气，疏肝解郁之力柔和而持久，且其气芳香，能醒脾开胃。对于她这种长期郁结、脾胃又弱的状况，比柴胡更合适。”
宋金喜：“那二号方加那么多止血化瘀的药，是为了控制月经量，缩短经期，减少阴血耗伤吧？”
林远志：“没错。经血过多亦是耗伤阴液的重要原因。先止其血，减少损耗，待其肝气得舒，虚火得降，阴阳渐调，月经自然有望恢复正常。只有月经调畅，其他症状才会有所缓解。”
刚结束与宋金喜的通话，文静如领着下一位病人进来了。
林远志收起思绪，再次投入到接下来的诊疗中。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
林远志却独自留在诊室里，没有马上走。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古朴、功能专业的App——“中医万事通”。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郑女士的一系列关键词：“腹大如怀、夜惊、多饮、多尿、月经紊乱、结核……”
他试图在浩如烟海的古籍数据库中，为这个极其复杂的病例寻找一个更古老、更贴切的病名解释和理论支撑。
突然，一条检索结果吸引了他的目光——《素问·痹论》：
“肝痹者，夜卧则惊，多饮数小便，上为引如怀。”
短短十余字，却让林远志浑身一震！
“夜卧则惊”——对应其失眠易惊、心慌心悸；
“多饮”——对应其口渴喜饮；
“数小便”——对应其小便频多；
“上为引如怀”——精准无比地形容了她腹部胀大、如怀孕状的体征！
虽然古籍记载简略，未能涵盖其全部症状（如肺结核、卵巢早衰等），但其核心病机与临床表现，与“肝痹”的描述高度吻合。
这无疑为他的辨证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也让他更加确信，从肝论治的核心思路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文静如推门探进头来：“林医生，还没走啊？大家都差不多走了。宣姐让我来叫你，说晚上还有个出诊安排，时间差不多了。晚饭要在车上吃。”
林远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关闭手机屏幕，站起身：“没什么，只是在复习巩固一下以前学过的知识。”
他一边脱下白大褂挂好，一边随口问道：“五脏痹的证候特点，你还能背出来吗？”
文静如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那么难背的东西，当年为了应付考试硬背下来的，考完就还给老师了……具体真记不清了。”
林远志笑了笑，没再追问：“走吧，别让宣姐等。”
声音的来源，正是林医馆斜对面那栋紧锣密鼓装修了近一个月的五层小楼。
今天，它焕然一新。
楼体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龙兴医馆广南分馆盛大开业！”
门口铺着红地毯，两侧摆满了祝贺的花篮，一支专业的舞狮队正在卖力表演，锣鼓喧天，吸引了大批路人驻足围观。
几名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笑容可掬地分发着宣传单。
更引人注目的是，现场还有好几名本地小有名气的网红，正举着手机进行现场直播，对着镜头热情洋溢地介绍着。
“家人们谁懂啊！全国最大的中医连锁品牌龙兴医馆终于来我们广南啦！开业大酬宾，三天内所有挂号费全免，专家诊疗费五折！还有精美礼品赠送哦！”网红们卖力地吆喝着。
不得不说，龙兴医馆的营销攻势确实猛烈。
巨大的优惠力度加上网红效应，使得开业当天，医馆门口就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大多是好奇的市民和被优惠吸引来的患者，场面一时间颇为火爆。
……
中午，林医馆食堂。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窗外的喧闹声隐约可闻，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餐桌上的话题。
萧宣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地率先开口：“对面龙兴医馆，今天开业了，动静搞得挺大。”
她环视了一下众人。
“我觉得吧，这未必是坏事。你们想啊，就像服装街扎堆开服装店，美食城聚集各类餐馆一样，形成规模效应和集群效应，反而能吸引更多有相关需求的人流量过来。
中医馆多了，说明市场认可度在提高，大家的选择多了，良性竞争下，会促使我们不断提升服务和技术。没必要过分担心他们会抢走多少客源。”
封总扒拉了两口饭，眉头却微微皱着，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宣姐，话是这么说，但龙兴医馆明知我们杏仁堂和林医馆在这条街上已经做出了名气和口碑，还敢把分馆开在咱们对面，这摆明了就是‘贴脸开大’，针对性极强啊！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做了充分的市场调研和竞争分析的。咱们可不能太掉以轻心。”
宋金喜细嚼慢咽着，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难道他们还会搞什么不正当竞争的小动作？比如恶意诋毁或者挖人之类的？”
“这可不好说。”封总放下筷子，表情严肃了几分，“龙兴医馆能做到全国最大连锁，资本雄厚，管理模式成熟，营销手段更是厉害。他们肯定有一套完整的、针对不同市场竞争环境的策略和‘打法’。明面上的优惠促销只是第一步，后续会不会有更厉害的招数，谁也不知道。反正，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这时，一直安静吃饭、偶尔看一眼手机的林远志，忽然开口了，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我刚查了一下龙兴医馆的发家史。没想到，他们最初的核心优势和起家业务，竟然是‘中医减肥’和‘体质调理’。”
“对！这个我知道！”封总立刻接话，“他们的创始人黄龙兴，最早就是靠‘穴位埋线’减肥打出名堂的。据说效果很好，特别受那些不想节食、又懒得运动的肥胖人群欢迎。通过埋线抑制食欲、增强脾胃运化，听起来很吸引人。后来做大了，融资扩张，变成了全国连锁，才开始全面涉足内科、妇科、儿科等其他领域。不过听说创始人后来套现离场了，现在是由一个职业经理人团队在运营。”
林远志点点头，语气淡然：“不管他们以前是做什么起家的，现在既然是合法经营，凭医术和服务公平竞争，那就没什么可指摘的。最终，还是要靠疗效和口碑说话。患者心里自有杆秤。”
宋金喜也表示赞同：“嗯，我觉得远志说得对。做好我们自己份内的事，不断提升技术，服务好每一个信任我们的病人，这才是根本。没必要过度关注别人，自乱阵脚。”
萧宣笑着总结：“放宽心，合理竞争是好事，能互相促进，共同提高行业水平。大家吃饭吧，下午还有不少病人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快上班的时候，一楼接待大厅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他们统一穿着剪裁合体、左胸绣着“龙兴医馆”Logo的深色**，显得颇为专业。
为首一人，正是前几天在义诊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应信石。
萧宣正在前台检查预约名单，见到来人，立刻挂上职业化的微笑迎了上去：“几位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应信石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伸出手：“萧掌柜，您好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对面龙兴医馆的馆长，也是主治医师，我叫应信石。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今天特地带同事们过来认认门，拜访一下，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点头附和，手里还提着几个印有龙兴Logo的精美纸袋。
“原来是应馆长，幸会幸会。”萧宣与他轻轻握了下手，态度礼貌而保持距离，“贵馆今天开业，真是热闹非凡啊。”
“小场面，小场面，混口饭吃。”应信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示意手下递上纸袋，“一点小小的心意，开业红包，讨个吉利，不成敬意，还请萧掌柜和贵馆的同仁们笑纳。以后大家就是同行了，还希望多多关照，有机会也可以合作共赢嘛！欢迎萧掌柜有空也来我们那边指导工作！”
萧宣接过红包看了看，里面是几张优惠券和一个小纪念品，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客气：“应馆长太客气了。同行之间互相学习交流是应该的。有空我一定过去参观学习。祝贵馆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就在这时，林远志正好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进大厅，就看到了应信石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精明和算计的笑脸。
他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冷淡地开口：“是你？你又来干什么？”
应信石看到林远志，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遇到了老朋友：“哎呀！林医生！回来得正好！我们又见面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开业了，过来跟邻居们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以后互相有个照应嘛！要是我们那边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搞不定，说不定还得过来请教林神医您呢！您可得多多帮忙啊！”
林远志丝毫不给他面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们做营销宣传，都做到我林医馆的大厅里来了？”
应信石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连连摆手：“林医生您这可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纯粹就是同行之间的正常友好走访，交流感情，顺便送点开业小礼品，沾沾喜气嘛！林先生您千万别多想！”
“我们这里只欢迎来看病的患者。”林远志语气生硬，“你们是来看病的吗？”
应信石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干笑起来：“呵呵呵，林医生的号那么难挂，我们想挂也挂不上啊！哈哈哈！”
萧宣见气氛越来越僵，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对应信石礼貌而坚定地说：“应馆长，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医馆下午马上就要开始接诊了，林医生也需要提前上去做准备工作，恐怕没太多时间招待各位了，实在不好意思。”
应信石也是聪明人，见好就收，顺势下台阶：“理解理解！是我们打扰了，耽误林医生宝贵时间了。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告辞告辞！以后多多联系啊！恭喜发财！”
说完，带着手下，满脸堆笑地退出了林医馆大厅。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萧宣轻轻舒了口气，转头对林远志低声说：“这个人，说话做事透着一股精明劲儿，感觉是故意来探我们虚实的。你别太往心里去，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
林远志“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楼梯间，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下午的诊疗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
期间，宋金喜从女科那边转诊过来一位病情极其复杂的女性患者。
患者姓郑，年仅三十七岁，由丈夫和年仅六岁的女儿陪同前来。
她面色萎黄，精神倦怠，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忧郁。她带来的厚厚一沓病历和检查报告，令人触目惊心：耐药性肺结核、肠系膜淋巴结肿大、双侧输卵管结核、轻度咯血、围绝经期综合征（卵巢早衰）、抑郁症、**滴虫病………
林远志仔细翻阅着这些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一个三十七岁的女性，竟然出现了围绝经期综合征（卵巢早衰），这本身就极不寻常，更何况还叠加了如此多严重且棘手的疾病。
“郑女士，你的月经情况怎么样？”林远志沉声问道。
“月经还有来的，”郑女士虚弱地回答，声音细若游丝，“但是很不规律，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量还特别多，好多天都不干净……”
林远志心中疑窦更深。
他示意郑女士躺上检查床，进行腹部触诊。
郑女士撩起上衣，露出膨隆如怀胎六月的腹部。
她指着右下腹：“这里总觉得有个硬块，胀得难受。医院说是淋巴积液。”
此外，她还详细描述了一系列痛苦症状：
经常心慌心悸，晚上睡觉盗汗严重，心烦意乱，头疼头晕，老是口渴想喝凉水，胃口很差，吃一点就嗳气，小便频多，晚上睡眠极差，容易惊醒。
林远志为她仔细诊脉：脉象弦细而数，如按琴弦，细弱急促。
观其舌象：舌质红绛，舌面光洁无苔，呈典型的‘镜面舌’（胃阴大亏之象）。
脉弦主肝郁，细数主阴虚有热；舌红无苔乃阴液枯涸之征。
结合其复杂的症状群，林远志初步判断此为长期肝气郁结，郁而化火，灼耗阴血，导致阴虚火旺，兼有脾气虚弱，运化失司，痰湿内生，虚实寒热错综交织的极其复杂的病机。
丈夫见林远志久久沉吟不语，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担忧，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林医生，请问我爱人这病，是不是没法治了？我们这五年跑遍了BJ上海的大医院，办法都想尽了，越治越差，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慕名挂您的号，听说您最擅长治疑难杂症……您不妨直说，我们能接受！”
一旁的小女孩也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拉着妈**衣角，带着哭腔说：“医生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吧！”
孩子天真而恳求的话语，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林远志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纷繁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他温和地对小女孩笑了笑，然后看向患者和家属，语气沉稳地说：“别担心，只要找到病根，总会有办法的。”
他没有急于开方，而是先尝试探寻疾病的源头：“郑女士，你发病之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工作压力大吗？”
郑女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医生会问这个，低声回答：“我在市审计局工作，工作压力确实非常大，审计工作要求零差错，精神常年高度紧张，去年身体实在撑不住，才办的病休……”
“审计局、零差错、高度紧张……”
林远志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长期极度的精神压力，导致肝气严重郁结，肝郁日久，必然化火，木火刑金，灼伤肺阴，故发为肺痨（肺结核）；火耗阴血，冲任失调，故导致经乱、早衰（围绝经期综合征）；肝火横逆犯脾，脾失健运，湿聚痰生，阻滞经络，故见腹部癥积（淋巴结肿大）、纳呆嗳气；阴虚火旺，虚热内扰，故见盗汗、心烦、失眠、口渴……
所有错综复杂的症状，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源头——肝！
“女子以肝为先天。”林远志思路越来越清晰，“你的病，核心在于长期肝郁化火，耗伤阴血，进而波及五脏。治疗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从肝论治，以疏肝、柔肝、清肝、养阴为根本大法。尤其你月经紊乱，调经即是调肝，也是调整全身气血阴阳的枢纽。”
他提笔开始处方，思维飞速运转：
一号方（经期服用）：以疏肝解郁、清肝泻火、滋阴柔肝为主。
绿萼梅、合欢皮、柴胡——疏肝理气解郁；
磁石、龙齿、牡蛎、珍珠母——重镇潜阳，安神定悸，兼清肝热；
白蒺藜、夏枯草——清肝泻火；
木瓜、乌梅——酸甘化阴，柔肝缓急；
石斛、南沙参——滋阴生津，清热润肺；
山药——健脾益气，固护中州；
冬瓜子、川贝母——清肺化痰，排脓散结（针对肺结核）。
二号方（经期后服用）：在一号方基础上调整，侧重凉血止血、化瘀调经。
将绿萼梅换为玫瑰花，增强活血调经之力；
加入黄芩炭（清热凉血止血）、失笑散（蒲黄、五灵脂）（活血化瘀止痛）、艾叶炭（温经止血）、阿胶（补血）。
他将两个方子详细写在处方笺上，并在一旁空白处清晰注明：“一号方：经期间服用。二号方：月经结束后服用。切勿混淆。”
他将处方和医嘱详细解释给郑女士一家听。
一家人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林远志如此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说了几句谢谢，拿着处方离开了。
诊室暂时安静下来。
林远志刚松了口气，内部通讯器响了，是宋金喜发来的消息：“远志，刚才转过去那位郑女士看完了吗？病情太复杂了，你是从哪个角度切入的？用了什么思路和方剂？”
林远志简要回复，说明了“从肝论治，分期调经”的核心思路和用药大致方向。
宋金喜很快回复，语气中带着佩服和思索：“疏肝柔肝清肝养阴的角度，我也隐约想到了，但感觉症状太多太杂，虚实寒热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组方。教科书上根本找不到这么复杂的复合证型。你能如此清晰地抓住主线，临时立方，真是太厉害了！”
林远志回复：“证候复杂，无法套用成方时，就当依据病机，自己组方。方从法出，法随证立。抓住核心病机（肝郁化火伤阴），立法（疏清柔养），然后选择合适的药物去实现这个治法即可。”
宋金喜又问：“你怎么会想到用绿萼梅这味冷僻的药？”
林远志：“绿萼梅是春天最早开放的花之一，禀初生之春气，疏肝解郁之力柔和而持久，且其气芳香，能醒脾开胃。对于她这种长期郁结、脾胃又弱的状况，比柴胡更合适。”
宋金喜：“那二号方加那么多止血化瘀的药，是为了控制月经量，缩短经期，减少阴血耗伤吧？”
林远志：“没错。经血过多亦是耗伤阴液的重要原因。先止其血，减少损耗，待其肝气得舒，虚火得降，阴阳渐调，月经自然有望恢复正常。只有月经调畅，其他症状才会有所缓解。”
刚结束与宋金喜的通话，文静如领着下一位病人进来了。
林远志收起思绪，再次投入到接下来的诊疗中。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
林远志却独自留在诊室里，没有马上走。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古朴、功能专业的App——“中医万事通”。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郑女士的一系列关键词：“腹大如怀、夜惊、多饮、多尿、月经紊乱、结核……”
他试图在浩如烟海的古籍数据库中，为这个极其复杂的病例寻找一个更古老、更贴切的病名解释和理论支撑。
突然，一条检索结果吸引了他的目光——《素问·痹论》：
“肝痹者，夜卧则惊，多饮数小便，上为引如怀。”
短短十余字，却让林远志浑身一震！
“夜卧则惊”——对应其失眠易惊、心慌心悸；
“多饮”——对应其口渴喜饮；
“数小便”——对应其小便频多；
“上为引如怀”——精准无比地形容了她腹部胀大、如怀孕状的体征！
虽然古籍记载简略，未能涵盖其全部症状（如肺结核、卵巢早衰等），但其核心病机与临床表现，与“肝痹”的描述高度吻合。
这无疑为他的辨证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也让他更加确信，从肝论治的核心思路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文静如推门探进头来：“林医生，还没走啊？大家都差不多走了。宣姐让我来叫你，说晚上还有个出诊安排，时间差不多了。晚饭要在车上吃。”
林远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关闭手机屏幕，站起身：“没什么，只是在复习巩固一下以前学过的知识。”
他一边脱下白大褂挂好，一边随口问道：“五脏痹的证候特点，你还能背出来吗？”
文静如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那么难背的东西，当年为了应付考试硬背下来的，考完就还给老师了……具体真记不清了。”
林远志笑了笑，没再追问：“走吧，别让宣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