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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魔法师”这个名号,在厂里迅速传开,比夏天的风刮得还快。

  李厂长和王建国两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召集了所有车间主任和科室负责人,连夜开会布置任务。

  整个红星厂,都因这即将到来的“大场面”而变得亢奋不已,灯火彻夜通明,工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憋着劲的兴奋。

  刘宇并未参与这份热闹,他将后续接待方案的细节向李厂长交代清楚后,便悄悄地从后门溜走了。

  那辆显眼的伏尔加轿车被他留在了厂里,他跨上自己那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吱呀呀地汇入了下班的人潮。

  对他而言,伏尔加是工作的工具,而这辆自行车,才是回家的路。

  晚风带着初夏的温热,吹拂在脸上,将部委大楼里那股,紧张与烟草混合的味道彻底吹散。

  他喜欢这种感觉,混在人群里,没人知道他是“东方魔法师”,也没人知道他刚刚搅动了几个部委的神经。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下班工人,正想着回家吃口热乎饭。

  自行车拐进家属院所在的胡同,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路灯杆下,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借着光亮安静地阅读着,是赵蒙芸。

  “怎么没在楼上等?”刘宇停下车,单脚撑地。

  赵蒙芸合上书,抬起头,月牙似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等你啊,大忙人,我怕你被哪个司长半路截走了,特意来接你。”

  她的话里带着几分调侃,刘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并肩往家走,赵蒙芸悄声把下午部委大楼里的“后续”讲给了他听。

  “你走之后,林司长和我们部的阎参赞,差点在走廊里吵起来了。”

  赵蒙芸学着阎参赞文质彬彬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阎参赞说,你这样的战略眼光,放在工厂里是造一个产品,放在**,是影响一个区域的格局。”

  她又立刻换了一副粗声粗气的模样,模仿着林司长的口吻:“林司长眼睛一瞪,说‘屁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工业才是根基!’”

  “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被路过的副部长训了一顿才算结束。”

  听着赵蒙芸绘声绘色的描述,刘宇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只觉得一阵头疼。

  “那你呢?”赵蒙芸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路灯的光晕勾勒出她认真的侧脸:“阎参赞说的,你动心吗?换一个赛道。”

  刘宇沉默了片刻,看着她清亮的眸子,认真地摇了摇头,他的答案,和在部委大楼里说的一模一样。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赵蒙芸没再多问,只是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家里的灯光从窗口透出,温暖而安详。

  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上午九点整,几辆黑色的“吉姆”轿车和一辆中巴车,准时停在了红星创汇机械厂的大门口。

  李厂长和王建国领着厂里的领导班子,早早地就在门口列队等候,一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锃亮,表情严肃中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和一机部的陪同人员,阎参赞也在其中,他冲着李厂长微笑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一群高大的身影从中巴车上依次走了下来。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金发碧眼,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带着斯拉夫民族特有的轮廓。

  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的傲慢。

  他就是这次毛熊代表团的团长,伊万诺夫,使馆的商务参赞。

  厂区里,远远围观的工人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复杂地看着这群“老大哥”。

  那段**燃烧又骤然冷却的岁月,在老一辈工人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此刻,他们的眼神里没有热情,只有一种克制的、疏离的审视。

  李厂长堆起满脸的笑容迎了上去,通过翻译热情地介绍着工厂的历史和成就。

  然而,伊万诺夫似乎并没有耐心听这些官样文章。

  他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随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直接通过翻译说道: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们这次来,是想见一见那位‘东方魔法师’,刘总工在哪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仿佛点名要见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兵。

  翻译正要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用的还是字正腔圆、带着莫斯科口音的毛熊语。

  “伊万诺夫同志,我就是刘宇。”

  刷!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刘宇从李厂长身后走了出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色的工装裤,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车间里出来的年轻技术员。

  伊万诺夫那双审视的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刘宇,似乎不敢相信设计出那种“魔法厨师”的,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他身后的几位毛熊技术专家,也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刘宇那口流利的毛熊语,这绝不是翻译那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而是带着生活气息的、纯正的口音。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伊万诺夫的语气里,傲慢稍有减少,但怀疑更重了。

  “大学时读过一些贵国的书籍,特别是关于机械制造方面的。”

  刘宇不卑不亢地回应,依旧用着流利的毛熊语:“比如特卡琴科教授的《金属切削原理》,还有卡希林院士的《机床工艺学》,都是我的启蒙读物。”

  他随口说出的两个名字和两本书,让伊万诺夫身后的几位技术专家脸色微变,开始交头接耳。

  这两本可不是普通的读物,而是他们国内机械工程领域最权威的著作!

  伊万诺夫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个只会搞“奇技**巧”的设计师。

  他眼中精光一闪,决定亲自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

  “既然刘总工对我国的机床工艺有研究,那我正好有个问题请教。”

  伊万诺夫的语气变得专业而尖锐:“在使用我们的1К62型,重型卧式车床加工高强度合金主轴时。”

  “当转速超过临界点,刀具总会出现非线性颤振,导致加工精度严重下降。”

  “我们尝试了多种角度的刀具和不同的切削液,效果都不理想,不知道刘总工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一出,连一机部陪同的技术干部,都皱起了眉头。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技术交流了,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生产一线最顶级的难题,刁难的意味十足。

  李厂长和王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汗。

  刘宇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伊万诺夫同志,你们使用的刀架,是不是在进行精加工时,将刀杆伸出长度超过了其直径的三倍?”

  伊万诺夫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刘宇的声音清晰而笃定:“这就对了,1К62的设计非常经典,但它的刀架刚性,在设计之初就存在冗余不足的问题。”

  “当刀杆悬臂过长,高速切削带来的高频振动就会被放大,超出了刀架本身的抑振极限,自然会产生颤振。”

  “你们调整刀具和切削液,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顿了顿,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伊万诺夫,继续说道:“最优的解决方案,不是在现有的机床上修修补补。”

  “而是应该研发新一代的,拥有更高刚性、更好动态响应的数控机床,那才是工业的未来。”

  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伊万诺夫和所有毛熊专家的心上。

  他们震惊的,不只是刘宇精确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更是他最后那句话里所展现出的,远超一个产品设计师的宏大视野。

  伊万诺夫看着刘宇,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原先的傲慢和怀疑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和渴望。

  他猛地向前一步,甚至绕开了身边的翻译,用一种急切的、充满诱惑力的语气,直接对刘宇说道:“刘宇同志!你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制造这些瓶瓶罐罐上!

  来我们这里!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你会得到一个独立的重型机械研究所,最好的设备,最充足的经费。

  你的薪水将是现在的十倍,不,二十倍!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高薪招揽,让在场的中方人员全都变了脸色,阎参赞的眉头紧紧锁起,林司长更是差点当场发作。

  然而,刘宇只是静静地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迎着伊万诺夫灼热的目光,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伊万诺夫同志,感谢你的赏识。但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的战场,就在这里,在我的祖国,在每一间需要我的工厂里。”

  “亲手把我们自己的工业体系一块块建立起来,看着它从追赶到并驾齐驱,再到超越,这对我来说,比任何高薪和职位都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