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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为民没回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发出“笃、笃”的闷响。

  窗外,那个抢到了馒头却被烫得龇牙咧嘴,依旧舍不得松口的人,正是平日里自诩体面、见人三分笑的许大茂。此刻的他,像条护食的野狗。

  “看见许大茂了吗?”

  棒梗点头,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晕开一个小黑点。

  “以前他宁可把裤衩当了也要喝口好酒,那是为了面子。现在,一个馊馒头就能让他跪下叫爷爷,这是为了里子。”何为民声音极淡,透着股子数九寒天的凉意,“饥饿这把刀,不见血,但剔骨。”

  “那枪呢?”棒梗追问,目光扫过院子里持枪的小李。

  “枪是用来告诉他们,别想抢刀。”

  何为民转过身,盯着棒梗那双渴望力量的眼睛,“记好了,驭人之术,在于控胃。让他们饿不死,也吃不饱。给一点希望,再给一巴掌绝望。这才是真正的……王道。”

  棒梗瞳孔微缩,重重地在“王道”二字下画了两道横线,力透纸背。

  院门响动。

  秦淮茹提着几个网兜进来,脚步匆匆。那是王老蔫儿动用了半辈子人情,甚至可能搭上了棺材本才弄来的顶级食材。

  她低着头,快步穿过中院,生怕那些绿油油的眼睛把网兜给盯穿了。

  厨房里,何雨柱正拿着最细的砂纸打磨案板。

  听到动静,他抬头。

  看到那只老母鸡和金华火腿时,那双浑浊了许久的眼睛,终于亮了一下。那是赌徒看到了骰子,酒鬼闻到了陈酿。

  没废话,没寒暄。

  起锅,烧水。

  这一夜,四合院没人睡得着。

  那股霸道的肉香,像是长了眼,专往人鼻孔里钻,勾得人肠胃痉挛。

  贾家。

  贾张氏缩在被窝里,嘴里骂骂咧咧:“杀千刀的傻柱,炖肉也不怕把自个儿噎死!这味儿……这是要馋死老娘啊!”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干瘪的肚子发出一串雷鸣般的抗议。

  棒梗没理会奶奶的咒骂,借着月光,一遍遍看着本子上的字,眼神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厨房灯火通明。

  何雨柱没歇着。

  吊汤,扫汤。

  鸡胸肉剁成茸,倒进滚沸的汤里。那一瞬间,浑浊变得清澈,香气却收敛入骨。

  这是功夫。

  也是他何雨柱最后的脸面,是他企图在这个新秩序里站稳脚跟的投名状。

  天亮了。

  正午十二点。

  日头毒辣,晒得人头皮发麻,可院里没人回屋。

  所有人都盯着厨房门口,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秦淮茹端着那个青瓷汤碗出来时,手都在抖。

  太轻了。

  这碗汤,承载了何雨柱所有的心气,可分量却轻得吓人。

  她走到何为民面前,放下汤碗。

  “顾问,好了。”

  何为民正用手帕擦拭着眼镜,闻言动作没停,甚至没看那碗汤一眼。

  “尝了吗?”

  秦淮茹摇头,嗓子发干:“傻……何师傅不让动,说是破了气。”

  “规矩不错。”

  何为民戴上眼镜,伸手揭盖。

  没有什么金光四射的夸张景象。

  碗里就是一汪清水,飘着一颗白菜心。

  清汤寡水。

  人群里传来几声失望的叹息。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这就完了?费那么大劲,就煮个白菜帮子?这不败家嘛!这要是换成棒子面,能煮多少锅粥啊……”他眼里的算盘珠子噼啪乱响,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刘海中背着手,挺着肚子想往前凑凑,摆出一副领导视察的架势,被小李冷冷一瞪,立马缩了脖子,退回人堆里装鹌鹑。

  何为民拿起白瓷汤匙。

  舀起,入口。

  所有人的喉结都跟着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那汤是喝进了自己嘴里。

  一秒。

  两秒。

  何为民放下汤匙,瓷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

  他看向厨房方向。

  那里,何雨柱正倚着门框,手里攥着那条发黑的围裙,指节用力到发青。他在等,等一个评价,或者说,等一条活路。

  “汤,入了化境。”

  何为民开口了。

  何雨柱紧绷的肩膀猛地一松,脸上刚要浮现出一丝血色。

  “但是。”

  这两个字一出,何雨柱刚松的那口气,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噎得生疼。

  何为民用餐巾压了压嘴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又像是在宣读死刑判决。

  “白菜,错了。”

  “开水白菜,讲究的是‘清鲜淡雅,香味浓醇’。这白菜,得用北方立冬后经霜打过的大白菜,取其芯,才有一股子脆甜。”

  他指了指那碗汤,眼神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漠然。

  “你用的,是南方的胶州白菜。”

  “嫩是嫩了,却少了一股子傲气,多了一丝土腥。”

  “一道国宴菜,让你做成了洗锅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这番话,比刚才那声枪响还要炸裂。

  何雨柱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不是失望,是信念崩塌后的空白。他嘴唇动了动,想辩解这季节哪来的霜打白菜,想说这胶州白菜也是百里挑一。

  但他没说出口。

  因为他看到了何为民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写得明明白白:我说它是洗锅水,它就是洗锅水。龙肉也是。

  何雨柱转身回了厨房。

  没有摔盘子,没有砸碗。

  片刻后,里面传来了刷锅的声音。

  沙沙,沙沙。

  单调,机械,令人毛骨悚然。

  秦淮茹站在那儿,只觉得那碗清汤不是汤,是一面照妖镜。

  镜子里,何雨柱没了魂,她秦淮茹没了脸。

  她想伸手去端那碗汤,指尖刚碰到碗壁,滚烫的温度却让她猛地缩回了手。不是烫手,是心虚。这汤是何雨柱拿命熬的,现在成了何为民嘴里的笑话,她若这时候还想着拿去填那一家子白眼狼的肚子,那她秦淮茹就真不是个人了。

  可她还是动了。

  脚跟像是生了根,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厨房里探。

  厨房里,死气沉沉。

  只有刷锅的声音。

  “沙……沙……”

  何雨柱手里攥着一把老丝瓜瓤,死命地在那口大铁锅上蹭。力道大得吓人,不像是在刷锅,像是在剥皮。锅底的黑灰混着残油被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铁原本的青灰色,甚至泛着一股子令人牙酸的金属味。

  灶台上,那三把刚拿回来的刀,一字排开。

  刀刃森寒,映着何雨柱那张没有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