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女律官 第一百零九章:沉香浮动

小说:未明女律官 作者:馥芮白 更新时间:2025-12-20 06:53:23 源网站:2k小说网
  雨不知何时又微微飘落,天色阴沉沉的,雾气浮在檐角,整条街道只余灯盏的一线微黄。

  那人面容隐在伞下,沈蕙笙起初并未认出是谁,正欲侧身绕过,那人却先开了口。

  “早。”

  沈蕙笙脚步一顿,心里那根弦几乎是瞬间绷起。

  这声音慵懒又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猛地抬眼望去,只见伞面微倾,露出半截明艳的眉眼。

  ——果然是萧宴舒。

  他并无朝冠宫装,衣袍微卷,长发仅以玉簪半束,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手中伞骨在指间轻转,稳稳落在她的头顶,黑漆折光,映得他眸色更深。

  怎么看,都像是哪家夜不归宿的贵公子,信步而来,只为一探花魁。

  可这里是讲律院门口,又不是烟花柳巷,他总不会是喝多了走错地方了吧?

  沈蕙笙抬头看着他,并未诧异,只是淡淡拢了拢微湿的袖子:“殿下起得倒是比鸡还早。”

  “讲官也不见得睡得晚。”萧宴舒说得漫不经心,语气里却藏着点揶揄:“天未亮便出门,莫不是又要去问案?怎么伞也不带?”

  沈蕙笙神情不动:“殿下关心得倒也细。”

  “我只是好奇。”萧宴舒垂眸看她,眉梢却是微挑:“你日日与律卷为伴,也不腻?”

  “殿下日日花天酒地,不也照样不倦。”她瞪他。

  萧宴舒见状,像是怔了一瞬,笑声随即低低逸出:“沈讲官这张嘴,怕是比律条还利。”

  沈蕙笙抿唇道:“殿下若觉得刺耳,大可以避开不听。”

  “避开不听?”他又弯腰近了几分,凤眼微弯,语气轻得像是在哄人:“沈讲官案讲得妙极,我怎么舍得错过?”

  沈蕙笙别开眼,不去看他,可他身上的香气,还是让她呼吸几不可察地乱了一瞬。

  这登徒浪子,没事总凑那么近,还爱说些暧昧不清的话,果然应了那句——拨心不落手。

  有些动心,有些不甘,也不知这世上,已有多少女子,被他这张脸骗得心甘情愿,才得出了这五个字。

  沈蕙笙紧了紧手中的案卷,压低声音道:“殿下若真这么爱听,不如直接到我讲席旁听。”

  萧宴舒慢悠悠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沈蕙笙怔了怔,像在回忆,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殿下……旁听?”

  “旁听不得?我可很守规矩——不插话、不扰场。”萧宴舒轻笑:“只是偶尔分神,看你比看案更入神。”

  沈蕙笙脸蓦然一红,赶紧转过身去,声音清冷:“殿下若真闲到这份上,不如去听听别的讲官。”

  “听过。”萧宴舒笑得无辜:“可他们讲律太板,没你有趣。”

  “臣讲案,不讲趣。”

  “可我听人,不听案。”

  “……”

  沈蕙笙只觉心口一闷,几乎被他这句堵得无话可回。

  她一个讲理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人,真是毫无办法。

  沈蕙笙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殿下有事便请讲吧,这么一大早的站在讲律院门口,总不会是在等我。”

  “若说是呢?”

  “那就说事。”

  萧宴舒失笑,像是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略带哀怨地开口:“你为何总拒绝我的宴请?是因为我府上宴席,都不及你那几笔来的热闹?”

  沈蕙笙方才见他未语,本欲离开,闻言却顿了脚,微微侧首,复又望向他。

  她不是没留意到萧宴舒送来的请柬,也知道他王府的宴席素来宾客如云,诗酒风流,满京贵胄都趋之若鹜。

  世家子弟以能得一席为荣,权臣之女、才名远播的名伶,也都以受邀为傲。

  如此,又怎么会差一个她?

  她倒是真想不明白,他何必专程到讲律院邀她?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有趣?

  可她不是花瓶,也不是谁的玩物。

  她指尖轻敛衣袖,冷冷回应:“讲案在身,不便赴宴。”

  “是啊——”萧宴舒低低一叹,走近半步,语调低柔:“你总是这样讲理,讲得旁人寸步难行。”

  伞影之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不知为何,沈蕙笙一时竟然挪不开步子,风从伞沿滑下,带着雨气的凉气与他衣上若有若无的香,轻飘飘地擦过她鬓边。

  萧宴舒垂眸看她,目光极静,那一瞬间,那双眼原本总含笑意此刻却不笑了,唇角微抿,像在克制什么。

  伞下的阴影笼着两人,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忽有一滴水,从屋檐滑下,恰好砸在了伞面上,发出一声细响,沈蕙笙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退开了一步。

  “若我不讲理。”她抬眼望向他,声音清冷中带着几乎听不出的颤意:“便再无人可护我了。”

  萧宴舒怔了片刻,指尖在伞柄上收紧,唇线却在一点点松开,笑意轻慢。

  那笑意淡极,像是掩什么,也像是在笑自己,那句“无人可护”落在他心里,碎成无数细声。

  他原想再向前一步,却终究未动,只是将伞向她倾斜了几分。

  可偏偏此时风止雨歇,只余伞下沉香浮动。

  沈蕙笙狠狠屏住了呼吸,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闻,不去想,他那一点的迟疑与柔意;更不敢回忆,他凤眸中那点一闪而逝的伤。

  那一瞬,她甚至不敢去分辨,究竟是他握伞的手在抖,还是她的心先乱。

  她只能告诉自己——她不能停在这里。

  她还有未尽的案,未完的理,未走的路,还有她的诺。

  她答应过,会回去江南。

  “殿下,雨停了。”她的声音极轻,却像一把细刀,将方才那点未言的柔情,齐齐割断。

  沈蕙笙没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伞,只轻轻一礼,转身离去。

  萧宴舒静立原地,指尖仍攥着伞柄,未曾松开。

  风拂过伞沿,雨意尽散,伞下却似仍留着她片刻前的气息。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道渐远的背影,缓缓收了伞,伞骨合拢的声音极轻,像是一声叹息。

  叹息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他连一句挽留都来不及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