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女律官 第一百二十五章:回家看看

小说:未明女律官 作者:馥芮白 更新时间:2025-12-20 06:53:23 源网站:2k小说网
  沈蕙笙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陆辰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着他,他没抬头,眼底的阴影却在一点点加深。

  就在她快沉不住气想要问他的时候,他忽而抬眸看她。

  那近乎冰面的深瞳里,忽然裂开一线微光,似是烛火映入,又似某种压抑情绪终被照亮。

  “陆……辰川。”沈蕙笙倏地站起,嗓音微哑。

  他颔首,只把卷页推近她一寸,示意她过来看。

  她眼睛紧紧盯着那本门历,明知该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屏住了气。

  直到站到案前,她看见他修长的指尖正压在一个名字上——李根。

  两人都没出声,却都明白,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二十四日,李根,丑初入,丑末出。”

  她的呼吸微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丑时。”

  陆辰川神色未动,只道:“与你兄长的记录,时刻相同。”

  沈蕙笙动了动唇,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特权车辆可以隐身,草根小吏却无处可逃。

  李根身为转运司派驻仓吏,按例卯时入仓,午后即散,既不需、也不得留在军营。

  而那时镇江疫势正重,多数文吏皆不宿城中,李根下值后,便该出城回舍,断不该,在丑时出入城门!

  陆辰川手腕一翻,又揭开下一页,语气低沉而冷:“看这里——监库官张诚,亦然。”

  他指尖轻敲纸页,目光如刃:“他们都在,不该出现的时辰,出现了。”

  沈蕙笙轻轻笑出了声,那笑意里带着几分冷意,又有几分苦涩。

  “那些人……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陆辰川平静地看着她,道:“特权在身,民皆蝼蚁。”

  沈蕙笙垂下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是啊……他们从未看见这些人,漠视成了习惯,习惯成了盲点,而盲点——露了破绽。”

  陆辰川合上门历,利落起身:“够了,有这份门历,我能审出他们的破绽。”

  沈蕙笙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可以回京复命了。”

  陆辰川将门历收入卷袋,回头看她,眉目间的寒意未散,却在目光交错的刹那,微微缓了几分。

  这时,陈勖在旁小心开口:“两位这就回去了?沈讲官——要不留下吃顿便饭?”

  陆辰川目光微转,正见陈勖的视线牢牢落在沈蕙笙身上,殷勤得有些过了。

  他神色一敛,眉峰微蹙,语气淡淡:“不劳陈使好意,我们还要回家一趟。”

  “……回家?”陈勖愣了一下,声音不由拔高,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沈蕙笙微怔,也抬眼看他——那“回家”二字落得太自然,太笃定,以至于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陆辰川只是淡淡颔首,抬手示意她先行,语气平静:“走吧。”

  可那份平静,冷得几乎能结霜。

  直到走出巡检司,沈蕙笙才开口问道:“你刚才什么意思?”

  陆辰川没看她,只是抬手去理袖口,动作一板一眼,却有些不自然。

  “字面意思。”他低声道,语气淡得近乎刻意:“都回江南了,你不回家看看么?反正——也顺路。”

  话落,他步子更快了几分,像是逃。

  沈蕙笙望着那人的背影,没想起去追,也没想起回嘴——家?

  她哪有什么家。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无家可归了。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出口。

  陆辰川停在风口,回头那一瞬,眉间的光影一闪而过:“不走?”

  沈蕙笙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气:“……走。”

  那口气里,藏着一瞬的疲惫,也有某种说不清的释然,仿佛所有的执念、怨气与不甘,都随风带走。

  那就回家吧,回家看看。

  沈蕙笙抬步,裙角一掠,快走了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陆辰川低头看她,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像在谈一桩旧案:“那时候,你还没藏书阁的书架高。”

  他顿了顿,眼神轻掠过去:“……非要爬最高那层。”

  沈蕙笙眉眼一挑,只见他比了比自己的肩膀,补了一句:“现在,也到这儿了。”

  她无语,没理他,只将目光落在前方片刻,便先行上了马车。

  她听见他在身后低声说了什么,语气轻得听不清的,像落在风里的叹息。

  “想帮你拿,可你总是一见我……就掉头走。”

  沈蕙笙微微侧头,只瞥见他清冷的身影,在光下淡淡一层,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孤意。

  她没开口,也没追问,只任思绪随马车轻晃,缓缓推开了沈家的大门。

  迎面飞来的灰尘和白幡几乎刺痛了眼。

  家,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满目荒庭残屋,唯有那座藏书阁还勉强撑在那里。

  沈蕙笙缓缓踏入门槛,指尖轻触那扇斑驳的门框,尘埃从指腹滑落,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轻极了:“……我回来了。”

  陆辰川在她身后停下,视线掠过那扇旧门,眉头蹙得极紧。

  他站在那里,与她相隔不过半步,却始终没有迈进去——因他不知道,这个家,如今还欢不欢迎他。

  “进来吧。”

  沈蕙笙低声道,一声轻语回荡在空屋中,淡得几乎听不见,却比任何叱责都更叫人心疼。

  陆辰川喉结微动,没动,目光仍停在那扇门上,停了太久。

  风一吹,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那一刻,那夜的雪、那纸判词、那一双双失望至极的眼,全都重叠在眼前,让他寸步难行。

  他救不了她兄长,救不了沈家,救不了她。

  ——更救不了自己。

  “陆辰川。”

  她叫他,语气里没有怒,也没有怨,只是太轻,轻得像叹息。

  “兄长留过一封信——是写给你的。”

  他闻言蓦地抬眼,看见她时,她就在尘埃与光之间。

  而他所有自持的冷静,都在那一眼里,碎了半寸。

  喉间的气息滞住,他的唇轻轻动了动,终于吐出那个名字——

  “……修言。”

  他低声,却再也接不下去。

  最终,他低下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迈步,跨过门槛。

  灰尘落在他肩头,他没有拂去,仿佛那正是他应背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