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女律官 第一百四十九章:律的枷锁

小说:未明女律官 作者:馥芮白 更新时间:2025-12-20 06:53:23 源网站:2k小说网
  精致的盏碟被侍人悄无声息地撤下,小厅里只余温热的茶气。

  萧宴舒半倚在座,懒意还未散尽,袖口微卷,露出修长的手腕——白得像玉,偏又透着练武之人的劲。

  晨光透过窗格斜落,将他侧脸勾出一圈柔亮的光晕,那双凤眼浅浅映着光,安静、清澈,又带点不经意的惑人。

  他天生漂亮,哪怕不笑,都带着一股不受拘束的风流气。

  就在这风流散漫之间,他却已低下眼,神色一点点沉静,落在那幅墨笔粗描的验伤图上。

  先是一瞬的怔,然后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骨直直爬上来,他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在极短的时间里,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寒意彻底抹去。

  沈蕙笙第一次见他这般神情。

  “……沈讲官。”他缓缓抬眼,凤眸冷得仿佛能割开空气:“你可知你拿来的,是何物?”

  沈蕙笙呼吸微紧,却还是点头:“所以才请殿下辨认。”

  萧宴舒轻轻阖上眼,那动作极轻,却像在切断某段不好的回忆;再睁开时,他眼底已是深沉到几乎透不出光。

  “沈蕙笙。”他轻声叫她的名字:“这纹饰……真是在一具尸体背上留下的?”

  沈蕙笙沉默了片刻,再度点头。

  他指尖一紧,像被图上那道深痕狠狠砸中。

  “那是……他的人动的手?”萧宴舒的声音低到几乎破碎:“还是——”

  他说不下去。

  “殿下……”沈蕙笙喉间一涩,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说点什么,来缓一缓他眼底突如其来的沉痛。

  可她能想到的,只有案理。

  “臣……不能告诉殿下。”她顿了顿,静静承受了他的目光:“臣只有复格之责,断案与追索——皆不属臣职。”

  萧宴舒指尖在卷轴上缓缓收紧,像是用这点微弱的力气维持镇定。

  良久,他才抬眼,看着她,笑意浅得几乎透明:“你不能说,可你却……要让我开口?”

  他慢慢吐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像从喉间碾过:“说这纹路,只会落在我萧家的器物上。”

  “殿下……”那目光像刀刃贴在沈蕙笙心口,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她张口,想解释,却发现任何一句话,在此刻都显得轻飘、无力。

  “臣……”她努力让声音稳一点,却还是轻得像要散:“臣并非……想让殿下难受。”

  只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喉间忽然酸得厉害,像被什么堵住,只得停了须臾,才能勉强把后半句推出来。

  “臣职在复格,需要辨器,不当问罪,殿下……不必如此。”

  她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太响,生怕自己的声音会让他更难受。

  萧宴舒没有立刻回答,可她却不敢看他,不敢看他现在的神色,不敢看他眼底究竟装了多少受伤与无措。

  她知道……自己为求一理,过分不近人情。

  可她必须如此——至少,她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正思忖间,萧宴舒却终于开了口——不是怒,不是冷,而是一种轻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沈蕙笙,本王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沈蕙笙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失了节拍,那点自以为的理智都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你说……不必如此。”

  萧宴舒的声音既不像平日的戏谑,也不再是懒散的风流,而是一种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得措手不及后——努力维持的镇定。

  “可沈讲官可知——”他眼底的光轻轻颤了一下,像强行把自己从情绪的边缘拉回来。

  “若真是……我萧家之物落在尸身上——”他说到这里,嗓音蓦地一顿,像被什么生生割断。

  “殿下……”

  “你让我看它……”萧宴舒喉结缓慢滚动:“那你可有想过,你要我……承认什么?”

  沈蕙笙心尖一凉,顿时失语。

  她当然想过。

  甚至昨夜的辗转反侧,就是因为想着这个——她是在让他,亲口承认,可能是自己至亲沾了血。

  那种残忍程度,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最终,她还是伸手去收起那卷验伤图,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伤口。

  “……抱歉。”两个字悄声落下,像被她压碎再一点一点拼起来的。

  她不想再问了,不是因为怕案情,不是因为怕权势,而是……她怕他难受。

  那是比所有理智都更先一步刺痛她的东西。

  “臣,不当让殿下替臣承这份推问。”她垂下眼,睫毛在光下细微颤动,像被风吹乱的阴影:“臣会再想办法……”

  话未落稳,可萧宴舒的手,依旧重重压在卷宗上。

  沈蕙笙心里一跳,抬眼,只一眼,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向来潋滟的凤眼,此刻却泛着一圈微红,像压着极深的情绪,连呼吸都静得不自然。

  “殿下……”她的声音轻得像从喉间漏出来的。

  他开口,声音哑得近乎温柔:“若你想知道——”

  他说着垂着眼,手却没有松开:“我……会告诉你。”

  这一句落下时,沈蕙笙像被人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心神骤然失衡,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摇头。

  “殿下……”

  “雕龙衔珠。”

  不待她阻止,他已轻轻吐出那句判决般的话:“亲王制玉佩枕的纹饰。”

  他慢慢垂眼,那双凤眸里压着深得让人窒息的沉色。

  “此物……世间独二件。”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碎掉的玉边:“唯太子与二皇子所有。”

  话落下的时候,沈蕙笙整个人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不是被这个回答震惊,而是他明明有千百种方式可以回避,可他还是……选择无条件告诉她。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必受这些痛。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非她不可?

  沈蕙笙怔在原地,只觉浑身力气像被抽空。

  一种荒唐却无法抑止的恨意从心底翻上来——恨自己的口、恨自己的眼、恨自己的职责。

  讲律本是她的傲骨,可在这一刻,它却成了她无法卸下的枷锁。

  她忽然多么希望自己从未踏足这条路,希望不是她来面对他、逼迫他、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