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半。

  清河县城西,“老李羊汤馆”。

  店里没别的客人,只有那一锅滚沸的羊汤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弥漫着一股醇厚的香味。

  省委巡视组组长钟铁山,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拍案而起,也没有大发雷霆。

  他只是静静地翻看着林晓雅递过来的那叠银行流水复印件,以及那份被伪造了签名的工程合同。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页都看得很仔细。

  林晓雅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

  她不知道这位出了名“铁面无私”的老组长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赵德胜背后是赵副**,官官相护的例子她见得太多了。

  齐学斌站在林晓雅身后半步的位置,神色平静,但肌肉处于紧绷状态,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良久。

  钟铁山合上了材料,摘下老花镜,轻轻放在桌上。

  “这羊汤,不错。清汤白水,一眼见底,没那么多杂碎。”

  钟铁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林晓雅,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陡然射出一道让人不敢直视的寒光:

  “可惜啊,清河县这口锅里,掉进了一颗老鼠屎。”

  林晓雅心头一震。

  “挪用全县中小学的危房改造款,去建一个给人看的雕塑?”

  钟铁山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在前几天,我还看到新闻,暴雨冲垮了城西小学的围墙,差点砸伤学生。这就是他们的‘政绩’?这就是他们的‘腾飞’?”

  “啪!”

  钟铁山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叠厚厚的材料震得跳了起来。

  “无法无天!丧尽天良!”

  老人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林县长,这份材料我收下了。你做得对,有些字不能签,有些锅不能背。只要是为了老百姓,天塌下来,我钟铁山给你顶着!”

  听到这句话,林晓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钟组长!我也要向您道歉,这一趟真的是冒昧打扰到您了。”

  钟铁山摆摆手,目光越过林晓雅,落在了她身后的齐学斌身上。

  “这位小同志是?”

  “报告领导!清河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齐学斌。”齐学斌立正,敬礼。

  “哦,我听说过你!老梁一直想按着你的头当他家女婿的那个,是吧?”

  钟铁山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的脊梁挺硬的嘛!胆色也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有血性、敢跟强权叫板的不多了。好好干,别辜负了这身警服。”

  “是!”

  ……

  第二天,7月13日。清河县中心广场。

  天空放晴,阳光刺眼。

  巨大的挖掘机正在轰鸣,工程队正准备进行雕塑的地基浇筑。

  县委书记赵德胜带着安全帽,满面红光地站在工地前,正对着县电视台的摄像机侃侃而谈:

  “……‘清河腾飞’雕塑,是我们县文化建设的里程碑,也是我们向省委交出的一份满意答卷!我们要发扬‘清河速度’,争取在国庆前完工!”

  马卫民和梁雨薇等人站在一旁,也是满脸笑容地鼓掌。

  就在这时,几辆挂着省委牌照的考斯特中巴车,毫无征兆地闯入了施工现场。

  赵德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车门打开,一群神情严肃、穿着深色夹克的人走了下来。

  当看清领头的那位老人时,赵德胜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钟……钟老?”

  钟铁山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具行尸走肉。

  “赵书记,讲得不错啊。‘清河速度’?”

  钟铁山指了指身后那群面色冷峻的工作人员,“正好,省委巡视组和省审计厅的同志们也想见识见识,你们是怎么把几千万的危房改造款,变成了这堆水泥疙瘩的!”

  轰!

  这句话通过还未关闭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广场。

  赵德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里的演讲稿飘落在地。

  完了。

  全完了。

  站在人群后的梁雨薇,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却并没有看到齐学斌,也没有看到林晓雅。

  “好一招釜底抽薪。”

  梁雨薇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林晓雅,齐学斌,看来我是小看你们了。”

  ……

  三天后。

  这场官场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然赵家动用了省里的关系极力运作,保住了赵德胜的书记位置,只是记大过处分,暂停一段时间职务反省,那个荒唐的雕塑项目也被彻底叫停,挪用的资金被勒令追回。

  经此一役,赵德胜元气大伤,在县里威信扫地。而林晓雅则因为“坚持原则、保护教育资金”被省媒点名表扬,在县**终于站稳了脚跟,拿回了财政大权。

  清河县的局势,从“赵家独大”,变成了“分庭抗礼”。

  然而,对于齐学斌来说,**斗争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刑侦一线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7月16日,清晨。

  刑侦三中队办公室。

  齐学斌正在给新买的绿萝浇水,桌上的电话响了。

  “齐队!出命案了!”

  老张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焦急,“城东那个叫‘鬼见愁’的荒山上,有个村民报警,说是在自家地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且……死状非常诡异!”

  “出警!”

  齐学斌放下水壶,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

  城东,“鬼见愁”山脚下,刘家村。

  这里是清河县最偏僻的山村之一,背靠大山,村里还保留着不少明清时期的老房子。

  案发现场是一座孤零零的破败农家院。

  警戒线已经拉起,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齐学斌带着三中队的人赶到时,法医顾阗月,之前只是普通法医,因业务能力强被齐学斌挖到了专案组,她此时正在地窖口勘查。

  “什么情况?”齐学斌一边戴手套一边问。

  “死者叫刘大贵,是个有名的二流子,平时游手好闲,据说干点倒腾古董的买卖。”

  老张指了指那个黑黢黢的地窖口,“报案的是他老婆,说早上让刘大贵去地窖拿红薯,结果人下去就没声了。她下去一看,人已经凉了。”

  齐学斌点点头,顺着梯子下到了地窖里。

  地窖不大,阴冷潮湿,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和……土腥味?

  借着手电光,齐学斌看到了死者。

  刘大贵蜷缩在地窖的角落里,面部表情极度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双手死死捂在胸口,指甲里全是泥土。

  “死因是什么?”齐学斌问。

  “初步判断是缺氧窒息,或者是突发心梗。”顾阗月蹲在尸体旁,“但我发现这地窖的土层有点不对劲。你看这里。”

  顾阗月指了指尸体背后的墙角。

  那里的土是新的,而且有一个被填埋过的盗洞痕迹!

  “盗洞?”

  齐学斌心头一跳。

  他前世就听说过,清河县地下古墓众多,是文物贩子的天堂。难道这个刘大贵,是在自家地窖里挖盗洞,结果出了意外?

  “齐队,你看他手里。”

  顾阗月费力地掰开了死者僵硬的手指。

  “叮当。”

  一个沾着泥土和血迹的物件掉在了地上。

  齐学斌捡起来,用手电筒一照。

  那是一块玉佩。

  通体血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工艺极其精湛,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而且是皇室规格。

  “凤凰血玉……”

  齐学斌喃喃自语,眉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

  这块玉佩,他太眼熟了!

  前世,在梁雨薇三十岁生日宴会上,她脖子上戴着的,正是这块玉佩!当时梁雨薇炫耀说,这是家里人送给她的传家宝,价值连城。

  可是现在,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死去的盗墓贼手里?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齐学斌脑海中炸开。

  前世梁家之所以能积累那么庞大的财富,甚至在海外都有资产,难道不仅仅是因为贪污受贿?

  文物走私!

  这才是梁家真正的黑金来源!

  而这个刘大贵,很可能就是梁家走私链条上的一个“土夫子”盗墓贼。

  “封锁现场!”

  齐学斌猛地站起身,声音严厉,“这块玉佩作为核心证物,立刻由我亲自保管!任何人不得拍照、不得外传!老张,把所有村民都驱散,今天谁也不许靠近这个院子!”

  “齐队,咋了?这么严肃?”老张被吓了一跳。

  “这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齐学斌将那块血玉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冰凉触感。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这块玉佩,就是捅向梁家心脏的第一把尖刀。

  但同时,这也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一旦梁家知道这东西落在了警方手里,接下来的报复,恐怕就不是“穿小鞋”那么简单了。

  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嗡——”

  就在这时,齐学斌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梁雨薇。

  齐学斌冷笑一声,按下了接听键。

  “喂,老同学。”

  电话那头,梁雨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试探,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麻将碰撞的声音:

  “听说你们三中队刚才接了个死人案子?在刘家村?”

  消息传得真快啊。

  “是,刚到现场。”齐学斌不动声色。

  “哦,这种小案子你也亲自去啊?真辛苦。”梁雨薇笑了笑,“那个……我有个远房表舅就住那个村,叫刘大贵。刚才家里人打电话说他好像出事了?如果是真的,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别折腾尸体了?让他们家里人早点入土为安吧,毕竟死者为大嘛。”

  果然!

  刘大贵刚死不到一小时,梁雨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还要“入土为安”?

  这是想毁尸灭迹!

  “梁联络员,这恐怕不行。”

  齐学斌看着地上的尸体,语气冰冷,“这是命案,必须尸检。而且……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我想,梁联络员应该会很感兴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随后,梁雨薇的声音变得阴冷刺骨:

  “齐学斌,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碰的。小心烫手,把自己的命都烫没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

  齐学斌收起手机,看着头顶那片被乌云遮住的天空。

  暴雨又要来了。

  “烫手吗?”

  齐学斌摸了**口的警徽。

  “老子连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怕烫?”

  “老张!把尸体拉回局里,连夜解剖!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更要知道,他死前到底去过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