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公安局,三中队办公室。

  那份印着鲜红公章的《关于成立打击文物犯罪专案组的通知》被扔在满是茶渍的办公桌上。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的烟雾,那是老张和几个队员愁闷的具象化。

  “欺人太甚!这简直就是把咱们往火坑里推!”

  老张把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气得脸红脖子粗,“什么专案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文物案那是好查的吗?

  那些盗墓贼手里都有土枪**,而且背后要是没保护伞,敢这么猖狂?梁雨薇这是想借刀杀人,让咱们去送死啊!”

  其他几个队员也是一脸愤懑。大家都是老警察了,谁看不出这是个坑人的死局?

  破不了案,是无能,要背处分;

  查深了,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说这是死局?”

  一直坐在窗边擦拭配枪的齐学斌,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挂着那副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老张,换个角度想。以前咱们想查案,马卫民总是以‘不归你们管’为由拦着。现在好了,红头文件在手,这就叫‘奉旨办案’。”

  齐学斌拿起那份文件,轻轻弹了一下,“有了这把尚方宝剑,以后咱们在清河县地面上,想查谁就查谁,想抓谁就抓谁。这哪里是坑?这分明是送上门的权柄。”

  “可是……经费呢?技术支持呢?”

  老张摊手,“咱们那辆破车都快散架了,**也是坏的。难道靠两条腿去追四个轮子?”

  “钱的事,你们不用操心。”

  齐学斌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银行卡扔给老张,“这是五万块,密码六个八。拿去修车,换装备,给兄弟们发补贴。不够再找我拿。”

  这是《凡人》上架后的第二笔稿费。

  齐学斌其实一早就想好了,这一辈子重生了,可以靠写小说赚到大钱,自然要把这些钱用在实实在在地方。

  除了家里用的,和支援苏清瑜的之外,随着《凡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齐学斌手上的余钱会越来越多,拿点出来当办案经费算什么?

  呵呵!等以后纪委来查咱的时候,国家得倒欠自己几十万。

  老张也是一愣,手一抖,卡差点掉地上:“齐队,你这……这钱我们不能总拿啊……你怎么用自己的钱来贴补办案经费啊!”

  “拿着。都是为人民服务!钱是**,没了咱再赚。等案子破了,奖金少不了你们的。就是口风严一点,别出去乱说。影响不好!”

  齐学斌语气不容置疑,“至于技术支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证物袋装着的、屏幕已经碎裂的老式诺基亚手机。

  这是从刘大贵尸体上搜出来的。

  那天在会议室,马卫民和梁雨薇的眼里只有那块“血玉”,根本没正眼瞧过这个破手机。

  在他们看来,一个土夫子的手机里能有什么秘密?顶多就是些狐朋狗友的通话记录。

  但这恰恰是齐学斌眼里的金矿。

  “县局的技术科信不过,咱们找外援。”

  齐学斌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拨通了一个跨市长途。

  ……

  萧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李刚正对着“枯井白骨案”的结案报告发愁。

  虽然尸体挖出来了,凶手也锁定了,当年的一个修鞋匠,但证据链还缺一环——那个给修鞋匠提供庇护、让他躲了五年的幕后黑手是谁?

  “叮铃铃——”

  私人手机响了。

  李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清河县号码。

  “喂?哪位?”

  “李支队,我是清河县局的齐学斌。”

  听到这个名字,李刚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他当然记得这个年轻人。那个在**案中越级报警、给了他一份大礼的实习警员。

  而且,直觉告诉他,那个给他寄匿名信、帮他破了白骨案的“神秘人”,跟这个齐学斌绝对脱不了干系。

  “是你啊。”李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找我有事?”

  “李队,我有份礼物想送给您。”

  齐学斌的声音很稳,“您正在查那个修鞋匠的藏匿点吧?如果我告诉您,刘大贵——也就是刚死在我们县的那个盗墓贼,生前曾经和那个修鞋匠有过频繁的通话往来,您感不感兴趣?”

  李刚猛地坐直了身体:“当真?!”

  “手机就在我手里。但是您也知道,我们县局的情况……有点复杂。”齐学斌点到即止。

  “懂了。”

  李刚也是老江湖,瞬间明白了齐学斌的处境,“你想让我帮你做数据恢复和轨迹分析?”

  “对。而且要快,要保密。作为交换,我不但把刘大贵的数据给您,还会帮您在清河县把那个藏匿修鞋匠的窝点给端了。”

  这是一笔双赢的交易。

  李刚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好小子,跟我谈条件?行,这笔买卖我做了!你派可靠的人把手机送过来,今晚十二点前,我要的结果给你,你要的结果给我。”

  “成交。”

  挂断电话,齐学斌看向目瞪口呆的老张。

  “这……这就联系上市局了?”老张咽了口唾沫。

  “这就叫借力打力。”

  齐学斌把刘大贵的手机递给老张,“派个最信得过的兄弟,换便装,骑摩托车送去萧江市局,亲手交给李刚。路上谁拦都别停。”

  “是!”

  ……

  当晚,凌晨一点。

  清河县与邻县交界处,一片干涸的乱石河滩。

  月黑风高,寒风刺骨。

  这里原本是荒无人烟的野地,但此刻,黑暗中却影影绰绰地聚集了数百人。

  没有路灯,没有喧哗,只有偶尔亮起的打火机光亮,照出一张张冷漠且警惕的脸。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市”。

  半夜开市,鸡鸣即散。这里卖的东西,有一半是假货,另一半,则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生坑货”。

  齐学斌和老张穿着破旧的军大衣,戴着雷锋帽,帽檐压得很低,混在人群中,看起来就像两个从山里下来想淘换点好东西的土大款。

  “齐队,李刚给的消息准吗?”老张压低声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配枪上。

  “准。”

  齐学斌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扫视,“李队的技术科那是省里挂号的。刘大贵死前最后一周,通话最频繁的就是一个叫‘赖子’的人。定位显示,这小子的手机信号今晚就在这河滩上。”

  “赖子?”老张皱眉,“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是这一带最大的文物掮客,也是赵瑞那个拆迁公司的编外人员。”

  齐学斌冷笑一声,“白天拆房,晚上盗墓。这买卖,赵家做得可真顺手。”

  两人在鬼市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摊位上摆什么的都有:沾泥的铜钱、缺角的瓷碗、看不出年代的玉器……甚至还有刚剥下来的死人衣服。

  突然,齐学斌的脚步停在了一个位于角落阴影里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瘦得像猴一样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抽旱烟,面前铺着一块油腻腻的红布,上面摆着几件满是泥土的青铜残片,还有几个造型古怪的陶罐。

  这人就是赖子。

  齐学斌没有直接上去亮证件。

  在鬼市这种地方,一旦亮明警察身份,这几百号人瞬间就会散得干干净净,甚至可能引发暴乱。

  他要的是放长线,钓大鱼。

  齐学斌蹲下身,拿起一块沾着湿润红土的陶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夹杂着一种特殊的、类似腐烂棺木的味道。

  这是“生坑”的味道。而且土很新,出土绝对不超过三天。

  “老板,这玩意儿有点‘烫’手啊。”

  齐学斌压低声音,用了句行话。

  赖子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齐学斌一眼,见是个生面孔,却又懂行话,警惕心稍微放下了点。

  “烫手才值钱。兄弟,看上哪个了?袖子里说话。”

  说着,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缩进了宽大的袖口里。

  这是鬼市的规矩——袖里吞金。买卖双方在袖子里通过捏手指来议价,旁人根本不知道价格是多少,也留不下证据。

  齐学斌却并没有伸手。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我不要这些破烂。我要刘大贵手里那样的好东西。红色的,带翅膀的。”

  听到“刘大贵”三个字,赖子的手猛地一哆嗦,烟袋锅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像是触电一样缩回手,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而凶狠,死死盯着齐学斌:“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什么刘大贵!”

  一边说,他一边迅速把红布一卷,把东西往怀里一揣,站起来就要跑。

  “别急着走啊。”

  齐学斌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似轻轻一按,赖子却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放手!不然我喊人了!”赖子色厉内荏,手悄悄摸向了后腰,那里藏着一把**。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那把刀拿出来。”

  齐学斌笑了笑,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大概两千块,直接塞进了赖子的上衣口袋里。

  “别误会。我是来接手生意的。”

  齐学斌在他耳边低语,语气像个亡命徒,“刘大贵折了,但他手里的货还在。我听说,他的上家是‘宏图公司’的人?我对那条线很感兴趣。这钱是定金,我想见见你的上家。”

  赖子浑身僵硬。

  宏图公司,那是赵瑞赵公子的产业!

  也是他们这些“散户”背后的保护伞。

  这人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敢直接提赵家公司的名字?

  “你……你是道上的?”赖子试探着问。

  “不该问的别问。”

  齐学斌松开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顺手将一个微型的纽扣式定位器,这是李刚友情赞助的高科技,贴在了他的衣领夹层里。

  “明晚这个时候,我会再来找你。如果见不到人,刘大贵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说完,齐学斌给老张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没入了黑暗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赖子站在原地,摸了摸兜里那厚厚的一叠钱,又摸了摸还在发麻的肩膀,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当然不敢等明晚。

  这件事太大了,涉及到刘大贵的死,还涉及到那块传说中的血玉。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跟踪后,迅速收起摊子,钻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破面包车。

  “喂?强哥,出事了。”

  赖子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颤抖,“有人在鬼市打听刘大贵的事,还提到了公司……对,是个生面孔,看着挺狠的,还给了钱……好,我现在就去老地方找您!”

  ……

  远处,一辆熄火的破旧桑塔纳里。

  老张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收音机的信号接收器,屏幕上一个红点正在快速移动。

  “齐队,鱼咬钩了!正在往城东方向移动!”老张兴奋得一拍大腿。

  齐学斌坐在副驾驶,点燃了一根烟,火光照亮了他那张平静的脸。

  “城东,那是赵瑞拆迁队的驻地,也是那个‘聚宝斋’古董店的仓库所在地。”

  齐学斌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幽深。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帮人白天打着拆迁的幌子,把老房子拆了,晚上就顺着地基往下挖。挖出来的东西,通过鬼市洗白,再流进聚宝斋,最后变成赵家和梁家的海外资产。”

  这是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

  而马卫民之前那个所谓的“打击文物犯罪专案组”,之所以是个空壳,就是因为最大的贼,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披着合法的外衣在作案!

  “齐队,咱们现在抓人吗?”老张问。

  “不抓。”

  齐学斌摇了摇头,“抓个赖子有什么用?顶多是个倒卖文物罪,判个几年就出来了。我要的是那个强哥,还有他背后的聚宝斋。”

  “老张,跟上去。离远点,别被发现。今晚咱们不抓人,只认门。”

  “好嘞!”

  老张发动车子,不仅没有困意,反而兴奋得两眼放光。

  他知道,跟着这位年轻的齐队长,他们又要干一票大的了。

  这一次,不仅要抓贼,还要把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吸血的赵家,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车子缓缓启动,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中的狼,远远地吊在那辆面包车后面,驶向了城东那片正在大兴土木的拆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