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五分。

  清河县公安局,法医解剖室。

  原本阴冷肃杀的解剖间,此刻却被省台记者的摄像机聚光灯照得如同白昼,热度逼人。

  马卫民站在解剖台前,手里的枪虽然已经垂下,但那种拔枪相向的姿态已经被刚才闪烁的镁光灯定格。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官威的胖脸,此刻在强光下显得油光锃亮,每一滴冷汗都清晰可见。

  而在他对面,林晓雅一身黑色风衣,双手抱胸,眼神冷冽如刀。

  她身后,省台《法治在线》的记者正举着话筒,一脸兴奋地怼到了马卫民的鼻子底下。

  “马局长,请问您刚才为什么要拔枪?是对法医的尸检结果有异议吗?还是说,这具尸体背后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隐情,需要您动用武力来强行移交?”

  记者的问题尖锐得像针,针针见血。

  “这……这是误会!全是误会!”

  马卫民慌忙把枪收回枪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要伸手去挡镜头,“别拍了!别拍了!我刚才是在……是在检查枪支安全性!对!就是检查枪支!”

  “检查枪支需要对着自己的同志吗?”

  林晓雅上前一步,气场全开,根本不给马卫民喘息的机会,“马局长,刚才你说接到市局命令要移交尸体?文件呢?手续呢?哪个领导下的命令?我现在就给市局打电话核实!”

  说着,林晓雅掏出手机,作势要拨号。

  马卫民彻底慌了。

  哪有什么市局命令?那不过是他为了销毁证据随口编的瞎话,或者是赵家那边找个中间人打的私下招呼,根本见不得光。这要是真当着记者的面给市局领导打电话,他这顶乌纱帽当场就得摘!

  “林县长!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马卫民顾不上形象,甚至带着几分哀求,想去拉林晓雅的袖子。

  “就在这说。”

  林晓雅退后半步,避开他的手,声音清冷,“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马局长说这案子复杂,那咱们就当着记者同志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她转过身,指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旁一脸坚毅的齐学斌:

  “这具尸体,是三中队从刘家村枯井里挖出来的。死者涉嫌重大文物犯罪,且死因蹊跷。齐队长正在进行合法的尸检取证,这是他的职责,也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力。”

  “马局长,你身为公安局长,不仅不支持下属破案,反而带着特警冲进解剖室,甚至拔枪威胁。我想请问,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这句“怕什么”,像是重锤一样砸在马卫民的心口。

  他怕什么?

  他怕可能存在的藏在尸体上的什么证据!

  他怕赖子的下线把他小舅子的“聚宝斋”供出来!他怕赵家杀了他!

  但在镜头前,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我也是为了案子好嘛……”

  马卫民擦着汗,声音越来越小,“我是怕基层技术力量不足,想让市局……”

  “技术力量不足?”

  林晓雅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齐学斌同志之前破获特大**案、绑架案、灭门案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技术力量不足?现在查个死因,就需要移交了?”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跟着马卫民冲进来的特警。那些特警被县长这么一盯,纷纷心虚地低下了头,默默把手从警棍上移开。

  大势已去。

  马卫民知道,今天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这具尸体,他抢不走了。

  “行……行!既然林县长这么信任三中队,那就让他们查!”

  马卫民恶狠狠地瞪了齐学斌一眼,色厉内荏地说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案子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是搞错了方向,齐学斌,你得负全责!”

  说完,他捂着脸,甚至不敢看镜头,带着人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马局长!马局长您别走啊!再谈谈枪支安全性的问题……”记者还在后面追问,马卫民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

  解剖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记者被县委宣传部的人请去“喝茶”了,这也是林晓雅的安排,既要曝光,也要控制火候。

  在官场上的角力,很多官员就是控制不好这里面的力度,其实最关键的就是要讲究“斗而不破”,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拉扯对手,不断占领上风,争取优势,而不是如同莽夫一般,抓到一点把柄就一次将力用尽,容易引起对手不计后果的疯狂反扑。

  屋里只剩下林晓雅、齐学斌、顾阗月,以及县纪委书记老陈。

  “呼……”

  顾阗月长出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刚才那枪口指着脑门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齐学斌扶了她一把,然后走到林晓雅面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救他、不惜动用所有**资源、甚至亲自冲锋陷阵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动。

  前世,她因被下药后和自己发生了关系,记恨了自己一生。

  今生,自己忍住了诱惑,又在暗处帮她,她也同样快速成长,在这清河县里也已经成了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

  “林县长,谢谢。”齐学斌低声道。

  “谢什么。”

  林晓雅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赞赏,“你那条短信发得那么急,我知道肯定出大事了。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真打算跟他们拼命?”

  齐学斌笑了笑,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里,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内存卡,静静地躺在那里。

  “为了它,拼命也值。”

  林晓雅看到内存卡,神色一肃。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纪委书记老陈:“陈书记,今天的场面你也看到了。公安局内部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马卫民的枪口不是对着罪犯,而是对着自己人。”

  老陈是个正直的老干部,此刻也是面色铁青:“简直是无法无天!林县长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会如实向省纪委汇报。马卫民这种行为,必须追责!”

  “追责是后续的事。当务之急,是这起案子。”

  林晓雅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红头文件,放在解剖台上。

  《关于成立“10·12”刘家村枯井命案专案组的决定》

  “鉴于本案案情重大,且涉及县局主要领导回避原则。经县委研究决定,即刻成立‘10·12专案组’。”

  林晓雅看着齐学斌,一字一顿地宣读:

  “专案组由县**直接领导,纪委全程监督。组长,由齐学斌同志担任。”

  “专案组拥有独立办案权,直接向我汇报。县局任何部门、任何人,包括马卫民,无权干涉专案组工作,无权调阅专案组卷宗!”

  这就是“尚方宝剑”!

  这就是“提级侦办”!

  这等于直接从马卫民手里夺了权,把他彻底踢出了这个案子。

  齐学斌接过文件,双手微微颤抖。

  前世,他被马卫民压了整整一年,直到入赘梁家才翻身。而这一世,仅仅用了三个月,他就在林晓雅的支持下,正面架空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局长!

  “保证完成任务!”

  齐学斌敬礼,眼神如炬。

  ……

  深夜,三中队秘密据点安全屋。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齐学斌、老张,还有被特批加入专案组的法医顾阗月,三人围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

  齐学斌将那张清洗干净的内存卡,**了读卡器。

  “滴。”

  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和一个Excel表格。

  齐学斌点开视频。

  画面很抖,显然是**的。背景是一个昏暗的仓库,堆满了各种木箱。

  镜头里,死去的“猴子”正一脸谄媚地对着一个背对着镜头的中年男人说话:

  “宝哥,这批货可是刚从将军岭上下来的,全是生坑的青铜器!您看这锈色,绝对是大开门!”

  那个被称为“宝哥”的男人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青铜爵杯,正在仔细端详。

  虽然光线昏暗,但齐学斌和老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

  钱大宝!

  清河县最大的古董店“聚宝斋”的老板,也是马卫民的小舅子!

  视频里,钱大宝满脸贪婪:“不错,是好东西。这批货我要了,还是老规矩,走水路运去省城,交给‘上面’的那位大小姐。”

  “上面那位大小姐?”顾阗月惊呼,“难道是……”

  “梁雨薇。”

  齐学斌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

  视频只有短短两分钟,但信息量巨大。它直接坐实了“盗墓-收赃-运输-销赃”的完整链条,也把钱大宝、马卫民甚至梁家都串在了一起。

  紧接着,齐学斌打开了那个Excel表格。

  那是一份“出货清单”。

  上面详细记录了近半年来,猴子经手卖给聚宝斋的所有文物,包括名称、年代、价格,以及……流向。

  而在流向那一栏里,频繁出现一个代号:“L”。

  “L,梁。”

  齐学斌指着屏幕,“这就是铁证。”

  “太好了!”老张激动得一拍大腿,“有了这个,咱们现在就能去抓钱大宝!只要抓了他,马卫民就跑不了!”

  “不急。”

  齐学斌却摇了摇头,关掉了电脑,拔出内存卡。

  “这只能证明钱大宝收赃,证明不了马卫民知情。以马卫民的狡猾,他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说是小舅子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到时候找个顶罪的,这线索就又断了。”

  “那怎么办?”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齐学斌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聚宝斋”的位置上。

  “猴子死了,赖子在我们手里。现在钱大宝肯定急着找新的货源来填补窟窿,尤其是梁雨薇那边催得紧。”

  “既然他们缺货,那我们就给他们送点‘货’过去。”

  “咱们给钱老板,演一出‘请君入瓮’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