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红磨坊”被一锅端的消息,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县委大楼那庄严的国徽上时,整个官场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稀薄。

  原本那些习惯了在机关食堂里高谈阔论的干部们,今天一个个都埋头吃饭,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显得小心翼翼。

  大家都在等。

  等那只从市里、甚至省里落下来的靴子。

  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这间曾经象征着清河县暴力机关最高权力的屋子,此刻却显得格外凄凉。

  那个总是把“党性”和“原则”挂在嘴边的马卫民,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一整夜。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就像一座小小的坟墓。

  昨晚被两个纪委工作人员“请”回来协助调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双规,但门口那两个寸步不离的“门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马卫民那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像个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猛地扑过去抓起听筒。

  “喂!是赵书记吗?我是老马啊!您要救我……”

  “老马。”

  电话那头传来的,确实是县委书记赵德胜的声音。

  但语气里的寒意,比这深秋的清晨还要冷。

  “你的事情,市里已经知道了。省厅的梁厅长也很震怒。”

  赵德胜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红磨坊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藏毒、涉黑、非法拘禁……这不仅仅是失职,这是渎职!是犯罪!”

  马卫民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书记……赵哥!这些事当初可都是您……”

  “住口!”

  赵德胜厉声打断了他,“马卫民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一直强调要扫黑除恶,要保一方平安!是你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想乱咬人吗?”

  马卫民愣住了。

  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明白了。

  这是要断尾求生!

  这是要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他一个人头上!

  “老马啊。”

  赵德胜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暗示,“你也是老党员了,要识大体,顾大局。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对大家都好。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儿子,还有家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呢?不过既然做出来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

  “啪。”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就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在马卫民的心口。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听筒滑落,在半空中晃荡着,发出“嘟嘟”的嘲讽声。

  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做了一辈子的鹰犬,最后却成了主人餐桌上的一盘菜。

  “马局长,时间到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纪委的人,而是一身警服笔挺、精神抖擞的齐学斌。

  而在他身后,跟着面色冷峻的林晓雅。

  “你们……”

  马卫民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随意拿捏、发配到水库的小民警,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

  “马卫民,这是市纪委和市公安局的联合决定。”

  林晓雅把一份红头文件拍在桌子上,“鉴于你涉及严重违纪违法,即刻起,免去你清河县公安局局长、**职务。你的问题,将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带走!”

  齐学斌一挥手。

  两个年轻刑警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了马卫民。

  “齐学斌……”

  在经过齐学斌身边时,马卫民突然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你赢了。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赵德胜还在,他背后的赵家还在。你拔了我这颗萝卜,就不怕那个坑把你埋了吗?”

  齐学斌笑了。

  他凑近马卫民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马局,您放心去吧。那个坑,我会用来埋赵家的。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

  马卫民瞳孔猛地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魔鬼。

  他想说什么,却被刑警强行拖了出去。

  走廊里,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幕。有震惊,有快意,也有恐惧。

  从今天起,清河县公安局的天,变了。

  “学斌,这次多亏了你。”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林晓雅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眼神有些复杂。

  这次“红磨坊”行动,不仅铲除了毒瘤,更让她这个代县长在县里彻底站稳了脚跟。

  赵德胜虽然还在,但断了一臂,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绝对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县长,咱们之间就不用说谢字了吧?”

  齐学斌很自然地就在刚才马卫民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当然,是在换了一把椅子之后。他嫌脏。

  “不过,有件事我得跟您汇报一下。”

  齐学斌收起笑容,正色道,“马卫民倒是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在。刑侦大队现在人心惶惶,之前的那个大队长又是马卫民的铁杆心腹,已经被牵连进去免职了。这个位置,不能空着。”

  林晓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我们的英雄警官,这是来跑官要官了?”

  “举贤不避亲嘛。”

  齐学斌一点也不脸红,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觉得,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而且,接下来的‘11.23’专案,涉及到赵家更深层的核心利益,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刑侦大队在手里,我怕镇不住场子。”

  林晓雅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齐学斌说的是对的。

  赵家这次吃并在马卫民身上栽了跟头,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和隐蔽。

  把这把尖刀交到齐学斌手里,是最好的选择。

  “好。”

  林晓雅点点头,“我会立刻召开党组会议,提名你担任刑侦大队大队长。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你这次闹得这么大,连京城的沈家都搬出来了。有些人,恐怕已经坐不住了哦。”

  齐学斌心里咯噔一下。

  有些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晓雅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把手机屏幕转向齐学斌。

  上面的备注赫然是——“省厅梁警官”。

  梁雨薇!

  齐学斌的头皮瞬间有点发麻。

  江东省省会,金陵市。

  省公安厅那栋威严的大楼里,**部宣教处的一间办公室。

  “啪!”

  一直精美的钢笔被硬生生折断了。

  梁雨薇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警服,却掩盖不住那张绝美脸庞上的扭曲和怒火。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关于清河县“红磨坊”案件的内部简报。

  当然,让她失态的不是案子本身,而是简报角落里的一行小字:

  “据现场目击者称,京城沈家千金沈曼宁及其堂哥沈剑全程参与了此次行动,并对专案组组长齐学斌表现出极高的评价与……亲密态度。”

  亲密态度!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梁雨薇的眼睛。

  “好你个齐学斌!”

  梁雨薇咬牙切齿,那双总是带着高傲的凤眼里,此刻满是疯狂的嫉妒,“拒绝了我的招揽,跑到那个破县城去当个小民警,原来是攀上了更高的高枝儿啊?”

  “沈曼宁?京城沈家?”

  “哼,别人怕你们沈家,我梁雨薇可不带怕的!这是江东省,是我梁家的地盘!”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给我备车!去清河县!”

  “梁警官,你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一旁的同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梁雨薇虽然在省厅级别不高,但是仗着父亲的权势,可以说相当于省厅的二号首长了,把同事都是当秘书来使的。

  “推了!”

  梁雨薇的声音轻蔑地说道,“我是去通过视察工作!听说清河县出了个英雄典型,我作为省厅的一员,不得亲自去‘慰问慰问’吗?”

  挂断电话,梁雨薇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美艳却带着几分戾气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齐学斌,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让你这杯罚酒喝得痛不欲生!”

  “你想当英雄?那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英雄气短,还是儿女情长!”

  清河县。

  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齐学斌,刚送走林晓雅,正在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交接工作。

  “齐队……哦不,齐大队!”

  以前的同事,现在的下属,几个年轻刑警正围着他,眼里满是崇拜。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单枪匹马闯面粉厂、又带着特警端了红磨坊的狠人啊!

  跟着这样的大哥混,才叫当警察!

  “行了,别拍马屁了。”

  齐学斌把脚搁在桌子上,随手扔过去一包中华,“案子还没完呢。刘彪虽然抓了,但红磨坊的那些账本,还有从地下室搜出来的那些录像带,都要给我把嘴闭严实了!”

  “凡是涉及到科级以上干部的,单独列出来,直接交给我,谁也不许私自翻看!”

  “是!”

  众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沈曼宁。

  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

  “大英雄,我和我哥要回京城了。临走前,能不能赏脸吃个路边摊?就当是你利用本小姐的‘补偿’。”

  看着这条短信,齐学斌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个沈家大小姐,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她早就看穿了自己是在借势,但并没有生气,反而……似乎很享受这种“共谋”的感觉?

  “好。地点你定。”

  齐学斌回了过去。

  他知道,这顿饭必须吃。

  不仅是为了感谢,更是为了铺路。

  有了沈家这条线,再加上林晓雅,他在未来的官场之路上,手里就多了两张王炸。

  只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就在他准备去赴这场“谢师宴”的时候,一场更加猛烈的修罗场风暴,正在向他袭来。

  那个叫梁雨薇的疯女人,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