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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公主府里的喧闹渐渐散去。仆人们轻手轻脚收拾着残席,廊前石塔上的灯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魏叔玉将几位醉醺醺的国公送出门,程咬金还嚷嚷着“下...下次定要喝个痛快”,被程处默连拖带拽地塞进马车。

  安顿好老爹,程处默给魏叔玉打声招呼:

  “玉哥儿,叨扰啦!”

  魏叔玉拍拍他的肩膀:“咱哥俩间说这种话,岂不是见外?”

  程处默点头,“玉哥儿早点歇息,程某送完老爹,晚上还要当值。”

  魏叔玉摆摆手,等他们的马车离开,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敛去。

  月光如水,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

  “老爷…”

  白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不良人那边有消息了。”

  “说。”

  “工部右侍郎崔明远,三个月前纳房小妾,是...是王崇真送的。”

  魏叔玉脚步微顿:“王崇真?”

  “正是。那妾室原是平康坊的清倌人,赎身价高达三千贯。

  另外崔侍郎在洛阳新置一处宅院,地契上落他远房侄子的名字。实际出钱的,是王家在洛阳的绸缎庄。”

  魏叔玉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书房走。

  白樱跟在身侧,低声继续禀报:

  “还有工部司郎中、员外郎等人,近半年来都收过王家的‘年节礼’,数额都不小。

  最奇怪的是督造司主事周焕,此人一向清廉,家中老母病重时却突然有钱请御医。”

  “周焕...”

  魏叔玉停住身形,伸手将白樱抱进怀里。

  “辛苦你啦,白姐姐。”

  白樱脸蛋羞红,她没想到驸马爷突然如此亲密。

  “老爷,别…别……”

  魏叔玉不再逗她,只是在她脖颈间狠狠嗅上一口。

  “等这件事情忙完,老爷我好好陪陪你。眼下嘛,帮老爷好好盯着不良人传来的消息。”

  白樱点头,踮起脚在魏叔玉的唇上吻一下,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魏叔玉笑着摸摸嘴唇,转身走进长乐的寝宫。

  烛火早已点亮,长乐坐在窗边绣着件小衣裳。见他进来,抬头柔柔一笑:

  “客人都送走啦?”

  “嗯。”

  魏叔玉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她手中的绣活——是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给孩子的?”

  “嗯。”

  长乐脸颊微红,“还有三个月呢,先准备着。”

  魏叔玉在她身旁坐下,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

  “夫人可记得周焕?”

  魏叔玉之所以如此问,主要是周焕的孝顺,在长安城颇有名。

  长乐手中的针线一顿:“可是那位母亲病重,夫君曾派人送过药的周主事?”

  “正是他。”

  “记得啊,周主事是寒门出身,为人最是耿直。”

  长乐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起他?”

  魏叔玉将事情简单解释一遍。

  长乐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被收买了?这...这不可能吧?当时他跪在府门前磕头谢恩,说此生必报此德,那样一个人...”

  “人心难测。”魏叔玉淡淡道,“况且,若是有人以他老母性命相挟呢?”

  长乐倒吸一口凉气。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轻响。

  许久。

  魏叔玉缓缓道:

  “王崇真这些年借着河间郡王的势,在西域商路上捞得不少。但他贪归贪,胆子一向不大。如今突然对为夫发难,背后定然有人。”

  “王崇真,王婶婶的亲戚,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夫君怀疑...”

  “背后不是皇子,就是看太子哥腿疾复发,重新骑墙的见风使舵之辈。”

  魏叔玉眼神微冷,“或者,两者皆有。”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蘸墨。

  长乐放下绣活,走过来静静看着。

  笔锋游走,一个个名字跃然纸上:

  崔明远、周焕、王崇真、李孝恭...最后,魏叔玉在纸的右上角,写下一个“魏”字,又在左下角写下一个“李”字。

  两个姓氏之间,他画了条曲折的线。

  “他们想做的,不是扳倒我。”

  魏叔玉的笔尖点在“魏”字上,“而是离间。”

  笔尖移动,指向“李”字。

  “离间我与太子,离间我与陛下,离间...魏家与皇室。”

  长乐的手微微颤抖:“他...他们怎么敢?”

  “有何不敢?”

  魏叔玉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说起来都怪父皇,起了个不好的开头啊。倘若太子哥不能登基,以后大唐皇帝的更迭,只怕都伴随着血雨腥风。”

  说完将笔搁下,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太子装病引蛇出洞,是一步妙棋。若蛇太狡猾,引出来半截,还是会缩回去。”

  “那夫君打算...”

  “加把火。”魏叔玉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明日我去趟东宫。有些戏,得唱得更真些。”

  长乐心中惴惴,却知道自己不该多问政事,只轻声叮嘱:

  “夫君小心些。”

  “放心吧。”

  魏叔玉握住她的手,“夜深啦,夫人陪我一同沐浴,可好?”

  …

  次日一早,魏叔玉换身素净的常服,乘马车前往东宫。

  东宫的气氛确实凝重。宫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太医署的人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李承乾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

  见魏叔玉进来,他勉强扯出个笑容:“妹夫来了。”

  “太子哥。”

  魏叔玉行礼后,在榻边的胡凳上坐下,仔细打量着李承乾的气色。

  “太医怎么说?”

  “老样子,积劳成疾,需静养。”李承乾咳嗽两声,旁边内侍连忙递上温水。

  魏叔玉挥挥手,屏退左右。

  待殿内只剩二人,李承乾脸上病恹恹的神情瞬间褪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如何?外头可热闹?”

  “热闹得很。”

  魏叔玉压低声音,“王崇真那条线,摸出些东西,或许与太原王家有关。工部至少有七八人收了钱,连周焕都可能被牵扯进去。”

  李承乾瞳孔微缩:“周焕?他可是...”

  “我知道。”魏叔玉打断他,“所以更要查清楚。若是被迫的,或许还能用;若是自愿的...”

  他没说下去,但李承乾已然明白。

  沉默片刻,李承乾忽然道:

  “青雀昨日递上折子,说寻到个江南名医,要荐来给孤诊治。”

  魏叔玉挑眉:“青雀还真是兄友弟恭,为留在长安真是不择手段。”

  话里的讽刺,两人都听得出。

  李承乾苦笑:“是啊,兄友弟恭。他还说孤需要静养,他愿替孤分忧,暂理部分政务。”

  “陛下准了?”

  “父皇...还没回复。”

  李承乾有些寒心望向殿外,“但昨日赏青雀一套新编的《文选》,赞他‘孝悌仁厚,文采斐然’。”

  魏叔玉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

  这是信号。

  虽然微弱,但确实是信号。

  李世民对太子的病情越来越担忧,开始给其他皇子机会。

  或者说,开始给自己留后路。

  帝王之心,从来不能全然寄托在一人身上。

  “太子哥…”

  魏叔玉忽然道,“咱们或许得加把火,太子哥的病恐怕得再‘重’些。”

  李承乾看向他。

  “不仅要重,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殿下病重时,魏王如何殷勤,晋王如何孝顺,而臣...”

  魏叔玉顿了顿,“臣如何焦急,如何四处寻医问药,如何...与某些人发生冲突。”

  “妹夫想要做什么?”

  “逼蛇出洞,也要看看,到底有几条蛇。”

  魏叔玉眼神锐利,“太子哥可信臣?”

  李承乾想都没想就点头:“孤若连你都不信,东宫里就无人可信啦。”

  两人正聊着天,王德小碎步来到两人跟前。

  “驸马爷,陛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