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么？”</p>
声音，自背后火海中传来。</p>
熟悉的语气，</p>
熟悉的音色，</p>
甚至，</p>
还是熟悉的那种不经意；</p>
郑伯爷没急着转过身去看，而是笑着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p>
对四娘道；</p>
“你看，每次都是这样，一说他坏话，他就冷不丁地出现，我就知道这次也是一样，所以，我是故意的。”</p>
四娘微微一笑，即使她清楚，这绝不是故意的。</p>
先前的那种歇斯底里和极致的阴郁，并不是可以随意装出来的，那是真情流露。</p>
其实，</p>
先前的一瞬，</p>
四娘自己也迷茫了。</p>
因为主上先前呈现出的那种心境，无疑是魔王最喜欢的。</p>
无拘无束，是彻底的无拘无束，玩的界限，将不再有边界。</p>
大家可以领着军队一起高歌，</p>
真玩儿脱了，大不了退回去于山野之间开一间客栈。</p>
迎来送往那些可能一个月都不会出现几次的旅客，</p>
修炼，聊天，打屁，</p>
这种日子，要是真过腻了，大不了重新做个规划，若是时局有变，说不得再出山玩儿一把。</p>
帝王将相开口闭口，以天下为棋盘，但说到底，他们其实并没有下棋者的那种闲适心境。</p>
但，</p>
魔王们有。</p>
只是，</p>
四娘也清楚，绝对的自由就是没有自由；</p>
看着眼前主上的喜极而泣，身为“他”女人的自己，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p>
在不确定未来的洒脱到底是不是自己等人真正想要的生活前，</p>
先维系住眼下的局面，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p>
至少，</p>
眼下还不赖。</p>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p>
转头。</p>
他看见自火幕之下，走出来的田无镜。</p>
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熏黑，也没有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是一身烧伤，甚至，看起来，也没有东倒西歪。</p>
有些人，</p>
会有很多面具，不同时候戴上不同的款式；</p>
且绝大部分人都有人生低谷，</p>
再强大精致的人，在其重病时，也会看起来很是虚弱；</p>
唯独田无镜，</p>
似乎他在任何的时候，任何的地点，都是田无镜。</p>
他就站在那儿，</p>
然后，</p>
他就永远站在那儿。</p>
如果是别人，郑凡兴许会觉得是那人在装。</p>
因为郑凡自己就是个很喜欢装的人，在府邸时的懒散悠闲，在雪海关军民面前的昂扬奋进。</p>
但田无镜不会，</p>
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那种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但对于田无镜而言，</p>
无非是下意识地挺直自己的腰杆，</p>
不痛苦，</p>
不勉强，</p>
在他眼里，</p>
本就该是这样。</p>
没有激烈的拥抱，也没有大笑连连，</p>
郑凡虽说自己先前是故意的，</p>
但真实情绪之下，</p>
依旧是显得有些恍恍惚惚。</p>
没死啊，</p>
还在啊，</p>
他娘的！</p>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p>
兴许，</p>
这一幕将会成为郑伯爷自己的人生巅峰，</p>
而且，</p>
也确实是巅峰。</p>
郑凡右手攥拳，</p>
上前，</p>
抡起，</p>
对着刚刚走出火海的田无镜，</p>
直接砸了过去。</p>
“砰！”</p>
拳头，</p>
砸中了田无镜。</p>
没卸力，也没收力，毕竟，郑伯爷自己心里清楚，自个儿牟足劲儿的一击，对于靖南王而言，无异于在挠痒痒。</p>
然后，</p>
田无镜被击飞了出去。</p>
“………”郑凡。</p>
“飞”，是个形象词，带着夸张。</p>
如果是剑圣那个级别的强者对决，被抽飞，被打飞，倒是真的很贴切。</p>
但郑伯爷没那种开山的力道，</p>
只是，</p>
田无镜被一拳打倒，</p>
给人的视觉冲击力，</p>
真的像是高耸的山岳，忽然崩塌了下来。</p>
随即，</p>
是郑伯爷心底忽然升腾起来的剧烈恐惧。</p>
午后喝茶或者夜间饮酒，常常为了烘托茶香和酒气，感慨几句人生还真是奇妙无常。</p>
但郑凡可真不想自己成为这奇妙中的一环，</p>
万一老田没被火凤烧死，</p>
挺着一口气出来，</p>
却被自己一拳打死，</p>
这简直荒谬到将人生浸泡在了酱料铺子里，反反复复地上下揉搓。</p>
“我艹！”</p>
回过神来的郑伯爷马上冲过去，将倒地的田无镜扶起。</p>
还好，</p>
田无镜没露出弥留之际的那种神色，</p>
甚至，</p>
对于郑伯爷对他先前的那一拳，他也懒得去计较和理会。</p>
郑凡是什么意思，能够将纷乱战局都抽丝剥茧下来以应对的靖南王怎么可能不清楚？</p>
只是过于去计较这些，牵扯这些，或者说，张口说出来这些，真的没这个必要。</p>
“王爷，你没死啊。”</p>
郑伯爷问完后，</p>
自己都笑了。</p>
田无镜则看了一眼郑凡，</p>
道：</p>
“你怎么会在这里？”</p>
身为一军主将，</p>
擅离职守，</p>
丢下部队不管，</p>
冒险赶到这里，</p>
这是军中大罪！</p>
郑伯爷想也没想，直接答道：</p>
“做了个梦，梦到王爷你被火烧死了，就来了。”</p>
小六子曾说过，父皇年纪越大，身体越差时，其实就越是想要那种来自真正意义上的父子关切之情。</p>
这是人之常情，天子，也是人，他也无法免俗。</p>
只是，上位者对于这种情绪，在其需要时，他是高兴的，但当其不需要时，这种情绪，会让他觉得厌恶。</p>
一是因为上位者做很多事情时，他得摒弃很多作为人的情感，不得被干扰。</p>
有史以来，绝大部分被史家被读书人所称赞的仁君，他都有一个特点：屁事不干。</p>
二是因为上位者天生的孤独感和危机感，人穷时，想着谁会打自己的主意？人富时，仿佛谁都想占自己便宜；帝王拥有海内，这种不安全感，就更强。</p>
但郑伯爷懒得去理会这些，</p>
同时，</p>
他也清楚靖南王也不会去理会这些。</p>
是的，</p>
因为靖南王的扶持，郑伯爷的发展，得到了很多的好处。</p>
但同时，郑伯爷也没少脑袋系在腰带上去拼命；</p>
说句不好听的，别人没了机遇，或者没抓住机遇，那很可能就一辈子蹉跎。</p>
而郑凡没这个苦恼，开局自带七个魔王，想平平淡淡过一生都是一件极难的事儿。</p>
话到嘴边，</p>
田无镜也就没有再去追责郑凡擅离职守的罪过了，</p>
这其实是他以严厉军律治军的大忌；</p>
因为，</p>
他不可能去杀郑凡。</p>
与此同时，</p>
郑凡也清楚田无镜不会杀自己，所以，才大大方方地将实情说出来。</p>
“王爷，你没死啊。”</p>
郑伯爷又问了一遍。</p>
此时的他，虽然搀扶着田无镜，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子的不真实感。</p>
用一句极为俗套的台词去阐述：</p>
像是在做梦一样。</p>
“你很想，本王死？”</p>
“没，就是我觉得，王爷您可能想故意找死。”</p>
“本王给了它机会，但它还是没能杀了本王。”</p>
“………”郑凡。</p>
“这场大火，郢都，得被毁了。”田无镜说道。</p>
“这倒是省了咱的事儿了，不过，属下觉得，这可能是摄政王故意的。”</p>
“他想另起炉灶，我们想早早地将战事了结，各取所需罢了。”</p>
“我那大舅哥，是个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可能十年二十年后，他就能缔造出一个新的楚国，一般来说，中兴之主自带中兴格局，王爷你可得保重好身子，少不得日后还得您继续出来撑台面。”</p>
“十年，二十年？”</p>
“人，总得给自己一个信念，活下去。”郑凡说道。</p>
一场大梦，</p>
一场大火，</p>
且还趁着你身体看似没什么大碍却虚弱至极的机会，</p>
很多话，就可以说开了。</p>
“郢都被毁，楚人比我们更打不下去，这场仗，何时收尾，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年尧大军不可能北上，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南下稳定局面。</p>
镇南关，可不攻而破。</p>
有你守着镇南关，</p>
你这大舅哥，翻不起什么浪花。”</p>
没人比田无镜更清楚郑凡的能力。</p>
世人都以为平野伯是在他靖南王的看重下才能屡立战功成长起来的，</p>
但实则平野伯的很多军功，完全是靖南王放任之下的神来之笔。</p>
都说燕国南侯，用兵如神，且实力恐怖；</p>
但燕国的平野伯，在治理地方和军事上，也都是可称精绝。</p>
最重要的是，</p>
他很自私。</p>
一个有极强能力且无比自私的人，坐镇镇南关，坐镇晋东，楚国，以及那位摄政王，绝对会无比难受。</p>
寻常武夫，再能打仗，坐镇这块近乎被打烂的晋东地盘，也很难发挥出太大的作用。</p>
唯独平野伯，有擅长沙漠上养鱼的能力；</p>
他在，</p>
晋东可安。</p>
这是靖南王在开战之前，就做下的规划。</p>
这一仗，打完，这里，他早就挑选好了谁来驻守。</p>
甚至，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和朝廷里的那位达成了共识。</p>
也因此，</p>
才有楚国公主熊丽箐入京受封，郑凡成为正儿八经的驸马爷，这是在名义上，对楚地的影响进行官方盖章；</p>
才有成国大将军的封号，这是在实际上，为日后主政晋东之地，在晋东这块区域，开府建牙的铺垫。</p>
上位者之所以为“上”，因为他们站得高，他们看得远。</p>
从伐楚一开始，靖南王就近乎是押着平野伯去打首功，打战绩，将原本溢出的声望，彻底巩固和推高。</p>
为封侯封疆造势，让各方面，都无话可说，心服口服。</p>
但对于这些，</p>
郑伯爷自然是想要的，</p>
因为曾在北封郡待过的原因，</p>
所以郑伯爷很早就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侯府。</p>
但问题是，</p>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很多时候你没办法一手抓，只能抓一个主要的。</p>
“您是知道我的，您得在，否则，我肯定不着调。”</p>
“呵。”</p>
“我是说真的，我现在还不确定，您这次千里奔袭过来，到底是为了打郢都，还是您早就想好了的，在这里看看，选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坟墓。”</p>
“扶本王起来。”</p>
“好。”</p>
郑凡搀扶着靖南王起来。</p>
“仗，还没打完。”靖南王开口道。</p>
“但仗，迟早会打完。”郑凡提醒道。</p>
“乾国看似不堪一击，却必然能耗，楚地这位摄政王，壁虎断尾，实则有大韬略，西部荒漠，蛮族小王子率军这几年东征西讨，想要重塑蛮族王庭荣光。</p>
大燕身上，还有三晋之地这块负担，国势看似顶烹，实则随时都可能倾覆。</p>
今年晋地大雨，燕地干旱，</p>
大燕，</p>
很难。”</p>
会打仗的将军，绝不会只盯着打仗，确切地说，当一件事，你做到极致后，其实，就已经出圈了，这就是格局。</p>
“王爷，但在我看来，楚地这一战，就算是我们现在就开口议和，楚人想要复原，没个十年，是不可能恢复元气的。</p>
乾国得等他下一个刺面相公出来，前提还得是不会被文臣们构陷致死；</p>
蛮族王庭东征西讨，荒漠很大，部族很多，想要有心东进，也绝不会是近期；</p>
燕晋多天灾，只要不打仗，总能熬得下去，山贼乱民起个事儿，无非是宣泄一口怒气，平定了就是，我还真不信，他们能得野火燎原之势，他们也配？”</p>
大燕野战精锐还在，</p>
只要镇北军靖南军在，</p>
百姓再民不聊生，能怎么反？反了又怎么样？</p>
这就是现实。</p>
镇北军不反，靖南军不反，姬家脑子不进水自己不反自己；</p>
说句不好听的，</p>
大燕百姓全都扯旗造反，也真不够两支铁骑犁一遍的。</p>
大燕又不是异族政权，不是蛮族或者野人建立的国家。</p>
秦亡，说是天下苦秦久矣，但陈胜吴广嗝屁后真正挖下根基的是六国贵族；</p>
汉亡，黄巾起义平定后，真正推翻大汉的是地方割据势力，明面上的汉朝臣子大汉忠良们；</p>
隋亡，十八路反王闹腾，最终夺取天下的李渊和杨家本就是亲戚。</p>
说是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p>
只要楚乾不全力以赴北伐，只要蛮族不忽然间凝聚起来东进，大燕就算再天灾人祸，朝廷自己不乱，想要亡国，那真是太天真了。</p>
再难的坎儿，熬一熬，也就能过去了。</p>
“照你所说，这就天下大安了？”田无镜问道。</p>
“但这不一定是好事。”</p>
“不是好事？”</p>
“因为王爷您很可能接下来没仗打了。”</p>
田无镜沉默了。</p>
没仗打了，</p>
田无镜会做什么？</p>
他，</p>
还能做什么？</p>
大概率，</p>
会又回到历天城的那座老侯府里，继续坐在门槛上，看院子里的花草盛开再败落。</p>
一想到那个画面，</p>
郑凡就心疼。</p>
那次，侯爷一夜白头。</p>
同时，</p>
最最可怕的一幕就是，</p>
不打仗了，</p>
靖南王的存在，本就难以被上位者真正容得下。</p>
杜鹃的死，</p>
查不查？</p>
密谍司的一郡掌舵，竟然是乾国银甲卫的暗子。</p>
乾国银甲卫怎么就这么厉害呢？</p>
怎么不说哪个皇妃也是银甲卫的暗子呢？</p>
怎么不说三皇子的那位知书达理的母亲，她也是银甲卫的暗子呢？怎么不说早年喜欢舞文弄墨交友文士的三皇子本人，也接受了银甲卫的训练和培养呢？</p>
就算这件事上，真的能掰扯得干干净净。</p>
成，</p>
可以。</p>
但靖南王自灭满门，一个连满门都能自灭的人，除了当今燕皇，谁敢用？</p>
燕皇敢用，燕皇也能压得住，那是因为当今陛下叫姬润豪；</p>
下一代呢？</p>
下一代燕皇他能压得住靖南王么？</p>
那么，</p>
当燕皇身子骨明显不行的时候，</p>
他是否会去担心，</p>
他的继任者，</p>
能否将自己立起来的山头，给制服呢？</p>
当国家需要对外用兵，一场一场国战之时，就是再对“靖南侯”三个字讳莫如深的百姓，都清楚靖南侯能打仗，都清楚大燕，还需要南侯。</p>
而一旦接下来不打仗了呢？</p>
为国，为了大燕，奉献了一切，结果，马放南山后，换来的，就是他付出一切所为的国，根本就没有他可以容身之地。</p>
靖南王是什么人？</p>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郑凡的言外之意。</p>
当即道：</p>
“你，想做什么？”</p>
郑凡撒开手，田无镜的身子微微一晃，却还是站稳了。</p>
郑伯爷后退三步，</p>
单膝跪伏下来行礼：</p>
“末将请王爷，就此死在郢都！”</p>
此时，</p>
这里四周只有大火，没有外人，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也都敢说。</p>
最重要的是，</p>
你田无镜，</p>
暂时没有了能够一脚踢爆我郑凡脑袋的能力。</p>
田无镜笑了，</p>
道：</p>
“你，翅膀硬了。”</p>
语气，很平静，但却有着一种决绝。</p>
“王爷，您没发现么，您死在这里，其实是最好的交代，对各方，都有一个交代。”</p>
您死了，</p>
就可以抽身了。</p>
“本王，从不屑于去给别人交代，郑凡，你觉得本王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p>
自灭满门，这罪孽，是他田无镜亲手制造的。</p>
这孽，</p>
他来还，</p>
他会还，</p>
战死疆场，为大燕一统诸夏后，他会还！</p>
他已经在叔祖面前，在田家满门面前立过誓，</p>
田无镜，</p>
绝无善终！</p>
他是自愿走上这条不归路的，</p>
世上所有的路，都是有头有尾的。</p>
之所以没有退路，</p>
是因为他不会往后退，</p>
不往后退，</p>
不转身，</p>
后路，</p>
自然也就没了。</p>
否则，</p>
他田无镜就不是田无镜了。</p>
“王爷，大战，这几年不会发生了，就此死去，对大燕，对朝廷，对陛下，都好，也算是，都有个交代了。”</p>
“王爷，天天也在家里，在等着你呐，我只是个干爹，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你看，我媳妇儿就在这儿呢，要不是怕耽搁打仗，咱早就准备要孩子了。</p>
我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不会对天天好的，肯定紧着自己孩子不是？”</p>
“王爷，天天真的很可爱的，自小就没生过病，打小就自己和自己玩儿，乖巧得很，带他，真的一点都不烦。”</p>
“王爷，杜鹃姐为什么会自己上天虎山，为什么会将孩子交给剑圣？因为她不想让您为难，她知道您的苦。</p>
她希望，您能过得安稳，您能和孩子，一起过得安稳，她不想彻底堵死您的所有的路。”</p>
田无镜站在那里，</p>
看着郑凡不断地诉说着。</p>
“还有，王爷，真不是拍您马屁，反正平日里我拍您马屁的次数也多，这会儿，咱就不拍了。</p>
我这人呢，性子其实挺凉薄的。</p>
这世上，至今为止，也就俩人无缘无故对我真心好过，拿我郑凡当兄弟，当晚辈看待，护着我。</p>
一个，</p>
已经躺棺材里了。</p>
王爷………”</p>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压制一下自己的泪腺，</p>
道：</p>
“哥，</p>
您别也躺进去，</p>
成么？”</p>
田无镜摇摇头，</p>
道：</p>
“不可能。”</p>
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再多的恳求，</p>
都无法压制住田家那一夜的惨叫声。</p>
他不挂帅，</p>
他不接旨，</p>
宣旨太监死在自己侯府门口都无所谓。</p>
一声令下，四万青鸾军战俘尽数杀了也就杀了。</p>
有些话，有些情，对别人有用，对田无镜，没用。</p>
郑凡咧开嘴，</p>
笑了笑，</p>
他站了起来，</p>
道：</p>
“那就请王爷见谅，属下，打算用强了，趁着您现在，还不是您的时候。”</p>
靖南王的强大，</p>
可以让凤巢内卫和银甲卫完全放弃“刺杀”这一选项。</p>
但终于，</p>
他虚弱了一次，</p>
郑伯爷甚至难以想象，</p>
下一次想等到田无镜这般虚弱时，</p>
得是什么时候。</p>
甚至，</p>
下一次，</p>
自己还能不能赶来，</p>
还能不能救，</p>
或许，</p>
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p>
“虞化平，帮我一个忙，帮我看着他，困住他，带走他，我答应你一件事，日后我治下百姓，十六岁以下者，不得从军出征。”</p>
已经从观星楼上回来的剑圣，抱着龙渊，从一侧灰墙后缓缓走出。</p>
他笑道：</p>
“成交。”</p>
田无镜看着郑凡，</p>
道：</p>
“平野伯，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本王，否则，本王不会从你的愿。</p>
退下去吧，</p>
收拢军队，</p>
仗，</p>
还没打完。”</p>
郑凡侧着脸，</p>
看着靖南王，</p>
伸手，</p>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p>
道：</p>
“也不晓得刚刚我说的那些话，王爷您到底听没听到。</p>
我刚刚说了，</p>
自此以后，</p>
谁都别想拿捏我，</p>
我就为自己而活，</p>
我得活得尽兴，活得开心，绝对不活得憋屈。</p>
成，</p>
您可以不答应，</p>
您尽可不答应。</p>
我让剑圣现在将您打晕，将您困住，将您带得远远的。</p>
您是对的，</p>
我不会杀您，</p>
我郑凡的刀，永远不会对着王爷您。</p>
剑圣也不会杀您，您也清楚。</p>
他会带着您，在楚地，远远地流浪。</p>
等到哪一天，</p>
您恢复了一些，</p>
剑圣困不住您了。</p>
您可以回来，</p>
然后，</p>
您会看见，</p>
我郑凡，我大燕的平野伯，已经投靠了我的大舅哥，我已经成了大楚的驸马，成了大楚兵马大元帅，年尧，都得在我下面！</p>
您会看到，</p>
因为我的反复，</p>
我和年尧合力，将这次入楚的燕军，尽数葬送！</p>
大楚顺势北伐，</p>
晋东之地尽入燕土！</p>
接下来，</p>
大燕和晋地灾祸不断，民不聊生，</p>
我将为楚国继续北伐，</p>
打过望江去！</p>
您可以不答应，您可以回来，您可以再重头收拾，从头到来。</p>
好啊，</p>
那属下我倒要看看，</p>
这一支伐楚大军全军覆灭后，</p>
您一个人，</p>
还能不能再在内忧外患之下，支撑起这个大燕！”</p>
郑凡将自己的蛮刀从身边那个楚地贵族的身上拔出，</p>
刀口在自己甲胄上擦了擦，</p>
道：</p>
“别人可能会以为我郑凡在虚张声势，在故意恐吓人，</p>
但您是知道我郑凡是个什么样的人呢，</p>
您心里清楚，</p>
我到底敢不敢说到做到。</p>
现在，</p>
您要么什么都别说，您就沉默着；</p>
要么，您尽可再喊一句：本王不答应。</p>
您想喊就快点喊，</p>
喊完了………”</p>
郑伯爷将蛮刀直接刺入地下，</p>
喊道：</p>
“我好叛燕！”</p>
</p>123xyq/read/3/3548/ )
声音，自背后火海中传来。</p>
熟悉的语气，</p>
熟悉的音色，</p>
甚至，</p>
还是熟悉的那种不经意；</p>
郑伯爷没急着转过身去看，而是笑着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p>
对四娘道；</p>
“你看，每次都是这样，一说他坏话，他就冷不丁地出现，我就知道这次也是一样，所以，我是故意的。”</p>
四娘微微一笑，即使她清楚，这绝不是故意的。</p>
先前的那种歇斯底里和极致的阴郁，并不是可以随意装出来的，那是真情流露。</p>
其实，</p>
先前的一瞬，</p>
四娘自己也迷茫了。</p>
因为主上先前呈现出的那种心境，无疑是魔王最喜欢的。</p>
无拘无束，是彻底的无拘无束，玩的界限，将不再有边界。</p>
大家可以领着军队一起高歌，</p>
真玩儿脱了，大不了退回去于山野之间开一间客栈。</p>
迎来送往那些可能一个月都不会出现几次的旅客，</p>
修炼，聊天，打屁，</p>
这种日子，要是真过腻了，大不了重新做个规划，若是时局有变，说不得再出山玩儿一把。</p>
帝王将相开口闭口，以天下为棋盘，但说到底，他们其实并没有下棋者的那种闲适心境。</p>
但，</p>
魔王们有。</p>
只是，</p>
四娘也清楚，绝对的自由就是没有自由；</p>
看着眼前主上的喜极而泣，身为“他”女人的自己，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p>
在不确定未来的洒脱到底是不是自己等人真正想要的生活前，</p>
先维系住眼下的局面，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p>
至少，</p>
眼下还不赖。</p>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p>
转头。</p>
他看见自火幕之下，走出来的田无镜。</p>
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熏黑，也没有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是一身烧伤，甚至，看起来，也没有东倒西歪。</p>
有些人，</p>
会有很多面具，不同时候戴上不同的款式；</p>
且绝大部分人都有人生低谷，</p>
再强大精致的人，在其重病时，也会看起来很是虚弱；</p>
唯独田无镜，</p>
似乎他在任何的时候，任何的地点，都是田无镜。</p>
他就站在那儿，</p>
然后，</p>
他就永远站在那儿。</p>
如果是别人，郑凡兴许会觉得是那人在装。</p>
因为郑凡自己就是个很喜欢装的人，在府邸时的懒散悠闲，在雪海关军民面前的昂扬奋进。</p>
但田无镜不会，</p>
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那种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但对于田无镜而言，</p>
无非是下意识地挺直自己的腰杆，</p>
不痛苦，</p>
不勉强，</p>
在他眼里，</p>
本就该是这样。</p>
没有激烈的拥抱，也没有大笑连连，</p>
郑凡虽说自己先前是故意的，</p>
但真实情绪之下，</p>
依旧是显得有些恍恍惚惚。</p>
没死啊，</p>
还在啊，</p>
他娘的！</p>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p>
兴许，</p>
这一幕将会成为郑伯爷自己的人生巅峰，</p>
而且，</p>
也确实是巅峰。</p>
郑凡右手攥拳，</p>
上前，</p>
抡起，</p>
对着刚刚走出火海的田无镜，</p>
直接砸了过去。</p>
“砰！”</p>
拳头，</p>
砸中了田无镜。</p>
没卸力，也没收力，毕竟，郑伯爷自己心里清楚，自个儿牟足劲儿的一击，对于靖南王而言，无异于在挠痒痒。</p>
然后，</p>
田无镜被击飞了出去。</p>
“………”郑凡。</p>
“飞”，是个形象词，带着夸张。</p>
如果是剑圣那个级别的强者对决，被抽飞，被打飞，倒是真的很贴切。</p>
但郑伯爷没那种开山的力道，</p>
只是，</p>
田无镜被一拳打倒，</p>
给人的视觉冲击力，</p>
真的像是高耸的山岳，忽然崩塌了下来。</p>
随即，</p>
是郑伯爷心底忽然升腾起来的剧烈恐惧。</p>
午后喝茶或者夜间饮酒，常常为了烘托茶香和酒气，感慨几句人生还真是奇妙无常。</p>
但郑凡可真不想自己成为这奇妙中的一环，</p>
万一老田没被火凤烧死，</p>
挺着一口气出来，</p>
却被自己一拳打死，</p>
这简直荒谬到将人生浸泡在了酱料铺子里，反反复复地上下揉搓。</p>
“我艹！”</p>
回过神来的郑伯爷马上冲过去，将倒地的田无镜扶起。</p>
还好，</p>
田无镜没露出弥留之际的那种神色，</p>
甚至，</p>
对于郑伯爷对他先前的那一拳，他也懒得去计较和理会。</p>
郑凡是什么意思，能够将纷乱战局都抽丝剥茧下来以应对的靖南王怎么可能不清楚？</p>
只是过于去计较这些，牵扯这些，或者说，张口说出来这些，真的没这个必要。</p>
“王爷，你没死啊。”</p>
郑伯爷问完后，</p>
自己都笑了。</p>
田无镜则看了一眼郑凡，</p>
道：</p>
“你怎么会在这里？”</p>
身为一军主将，</p>
擅离职守，</p>
丢下部队不管，</p>
冒险赶到这里，</p>
这是军中大罪！</p>
郑伯爷想也没想，直接答道：</p>
“做了个梦，梦到王爷你被火烧死了，就来了。”</p>
小六子曾说过，父皇年纪越大，身体越差时，其实就越是想要那种来自真正意义上的父子关切之情。</p>
这是人之常情，天子，也是人，他也无法免俗。</p>
只是，上位者对于这种情绪，在其需要时，他是高兴的，但当其不需要时，这种情绪，会让他觉得厌恶。</p>
一是因为上位者做很多事情时，他得摒弃很多作为人的情感，不得被干扰。</p>
有史以来，绝大部分被史家被读书人所称赞的仁君，他都有一个特点：屁事不干。</p>
二是因为上位者天生的孤独感和危机感，人穷时，想着谁会打自己的主意？人富时，仿佛谁都想占自己便宜；帝王拥有海内，这种不安全感，就更强。</p>
但郑伯爷懒得去理会这些，</p>
同时，</p>
他也清楚靖南王也不会去理会这些。</p>
是的，</p>
因为靖南王的扶持，郑伯爷的发展，得到了很多的好处。</p>
但同时，郑伯爷也没少脑袋系在腰带上去拼命；</p>
说句不好听的，别人没了机遇，或者没抓住机遇，那很可能就一辈子蹉跎。</p>
而郑凡没这个苦恼，开局自带七个魔王，想平平淡淡过一生都是一件极难的事儿。</p>
话到嘴边，</p>
田无镜也就没有再去追责郑凡擅离职守的罪过了，</p>
这其实是他以严厉军律治军的大忌；</p>
因为，</p>
他不可能去杀郑凡。</p>
与此同时，</p>
郑凡也清楚田无镜不会杀自己，所以，才大大方方地将实情说出来。</p>
“王爷，你没死啊。”</p>
郑伯爷又问了一遍。</p>
此时的他，虽然搀扶着田无镜，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子的不真实感。</p>
用一句极为俗套的台词去阐述：</p>
像是在做梦一样。</p>
“你很想，本王死？”</p>
“没，就是我觉得，王爷您可能想故意找死。”</p>
“本王给了它机会，但它还是没能杀了本王。”</p>
“………”郑凡。</p>
“这场大火，郢都，得被毁了。”田无镜说道。</p>
“这倒是省了咱的事儿了，不过，属下觉得，这可能是摄政王故意的。”</p>
“他想另起炉灶，我们想早早地将战事了结，各取所需罢了。”</p>
“我那大舅哥，是个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可能十年二十年后，他就能缔造出一个新的楚国，一般来说，中兴之主自带中兴格局，王爷你可得保重好身子，少不得日后还得您继续出来撑台面。”</p>
“十年，二十年？”</p>
“人，总得给自己一个信念，活下去。”郑凡说道。</p>
一场大梦，</p>
一场大火，</p>
且还趁着你身体看似没什么大碍却虚弱至极的机会，</p>
很多话，就可以说开了。</p>
“郢都被毁，楚人比我们更打不下去，这场仗，何时收尾，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年尧大军不可能北上，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南下稳定局面。</p>
镇南关，可不攻而破。</p>
有你守着镇南关，</p>
你这大舅哥，翻不起什么浪花。”</p>
没人比田无镜更清楚郑凡的能力。</p>
世人都以为平野伯是在他靖南王的看重下才能屡立战功成长起来的，</p>
但实则平野伯的很多军功，完全是靖南王放任之下的神来之笔。</p>
都说燕国南侯，用兵如神，且实力恐怖；</p>
但燕国的平野伯，在治理地方和军事上，也都是可称精绝。</p>
最重要的是，</p>
他很自私。</p>
一个有极强能力且无比自私的人，坐镇镇南关，坐镇晋东，楚国，以及那位摄政王，绝对会无比难受。</p>
寻常武夫，再能打仗，坐镇这块近乎被打烂的晋东地盘，也很难发挥出太大的作用。</p>
唯独平野伯，有擅长沙漠上养鱼的能力；</p>
他在，</p>
晋东可安。</p>
这是靖南王在开战之前，就做下的规划。</p>
这一仗，打完，这里，他早就挑选好了谁来驻守。</p>
甚至，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和朝廷里的那位达成了共识。</p>
也因此，</p>
才有楚国公主熊丽箐入京受封，郑凡成为正儿八经的驸马爷，这是在名义上，对楚地的影响进行官方盖章；</p>
才有成国大将军的封号，这是在实际上，为日后主政晋东之地，在晋东这块区域，开府建牙的铺垫。</p>
上位者之所以为“上”，因为他们站得高，他们看得远。</p>
从伐楚一开始，靖南王就近乎是押着平野伯去打首功，打战绩，将原本溢出的声望，彻底巩固和推高。</p>
为封侯封疆造势，让各方面，都无话可说，心服口服。</p>
但对于这些，</p>
郑伯爷自然是想要的，</p>
因为曾在北封郡待过的原因，</p>
所以郑伯爷很早就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侯府。</p>
但问题是，</p>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很多时候你没办法一手抓，只能抓一个主要的。</p>
“您是知道我的，您得在，否则，我肯定不着调。”</p>
“呵。”</p>
“我是说真的，我现在还不确定，您这次千里奔袭过来，到底是为了打郢都，还是您早就想好了的，在这里看看，选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坟墓。”</p>
“扶本王起来。”</p>
“好。”</p>
郑凡搀扶着靖南王起来。</p>
“仗，还没打完。”靖南王开口道。</p>
“但仗，迟早会打完。”郑凡提醒道。</p>
“乾国看似不堪一击，却必然能耗，楚地这位摄政王，壁虎断尾，实则有大韬略，西部荒漠，蛮族小王子率军这几年东征西讨，想要重塑蛮族王庭荣光。</p>
大燕身上，还有三晋之地这块负担，国势看似顶烹，实则随时都可能倾覆。</p>
今年晋地大雨，燕地干旱，</p>
大燕，</p>
很难。”</p>
会打仗的将军，绝不会只盯着打仗，确切地说，当一件事，你做到极致后，其实，就已经出圈了，这就是格局。</p>
“王爷，但在我看来，楚地这一战，就算是我们现在就开口议和，楚人想要复原，没个十年，是不可能恢复元气的。</p>
乾国得等他下一个刺面相公出来，前提还得是不会被文臣们构陷致死；</p>
蛮族王庭东征西讨，荒漠很大，部族很多，想要有心东进，也绝不会是近期；</p>
燕晋多天灾，只要不打仗，总能熬得下去，山贼乱民起个事儿，无非是宣泄一口怒气，平定了就是，我还真不信，他们能得野火燎原之势，他们也配？”</p>
大燕野战精锐还在，</p>
只要镇北军靖南军在，</p>
百姓再民不聊生，能怎么反？反了又怎么样？</p>
这就是现实。</p>
镇北军不反，靖南军不反，姬家脑子不进水自己不反自己；</p>
说句不好听的，</p>
大燕百姓全都扯旗造反，也真不够两支铁骑犁一遍的。</p>
大燕又不是异族政权，不是蛮族或者野人建立的国家。</p>
秦亡，说是天下苦秦久矣，但陈胜吴广嗝屁后真正挖下根基的是六国贵族；</p>
汉亡，黄巾起义平定后，真正推翻大汉的是地方割据势力，明面上的汉朝臣子大汉忠良们；</p>
隋亡，十八路反王闹腾，最终夺取天下的李渊和杨家本就是亲戚。</p>
说是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p>
只要楚乾不全力以赴北伐，只要蛮族不忽然间凝聚起来东进，大燕就算再天灾人祸，朝廷自己不乱，想要亡国，那真是太天真了。</p>
再难的坎儿，熬一熬，也就能过去了。</p>
“照你所说，这就天下大安了？”田无镜问道。</p>
“但这不一定是好事。”</p>
“不是好事？”</p>
“因为王爷您很可能接下来没仗打了。”</p>
田无镜沉默了。</p>
没仗打了，</p>
田无镜会做什么？</p>
他，</p>
还能做什么？</p>
大概率，</p>
会又回到历天城的那座老侯府里，继续坐在门槛上，看院子里的花草盛开再败落。</p>
一想到那个画面，</p>
郑凡就心疼。</p>
那次，侯爷一夜白头。</p>
同时，</p>
最最可怕的一幕就是，</p>
不打仗了，</p>
靖南王的存在，本就难以被上位者真正容得下。</p>
杜鹃的死，</p>
查不查？</p>
密谍司的一郡掌舵，竟然是乾国银甲卫的暗子。</p>
乾国银甲卫怎么就这么厉害呢？</p>
怎么不说哪个皇妃也是银甲卫的暗子呢？</p>
怎么不说三皇子的那位知书达理的母亲，她也是银甲卫的暗子呢？怎么不说早年喜欢舞文弄墨交友文士的三皇子本人，也接受了银甲卫的训练和培养呢？</p>
就算这件事上，真的能掰扯得干干净净。</p>
成，</p>
可以。</p>
但靖南王自灭满门，一个连满门都能自灭的人，除了当今燕皇，谁敢用？</p>
燕皇敢用，燕皇也能压得住，那是因为当今陛下叫姬润豪；</p>
下一代呢？</p>
下一代燕皇他能压得住靖南王么？</p>
那么，</p>
当燕皇身子骨明显不行的时候，</p>
他是否会去担心，</p>
他的继任者，</p>
能否将自己立起来的山头，给制服呢？</p>
当国家需要对外用兵，一场一场国战之时，就是再对“靖南侯”三个字讳莫如深的百姓，都清楚靖南侯能打仗，都清楚大燕，还需要南侯。</p>
而一旦接下来不打仗了呢？</p>
为国，为了大燕，奉献了一切，结果，马放南山后，换来的，就是他付出一切所为的国，根本就没有他可以容身之地。</p>
靖南王是什么人？</p>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郑凡的言外之意。</p>
当即道：</p>
“你，想做什么？”</p>
郑凡撒开手，田无镜的身子微微一晃，却还是站稳了。</p>
郑伯爷后退三步，</p>
单膝跪伏下来行礼：</p>
“末将请王爷，就此死在郢都！”</p>
此时，</p>
这里四周只有大火，没有外人，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也都敢说。</p>
最重要的是，</p>
你田无镜，</p>
暂时没有了能够一脚踢爆我郑凡脑袋的能力。</p>
田无镜笑了，</p>
道：</p>
“你，翅膀硬了。”</p>
语气，很平静，但却有着一种决绝。</p>
“王爷，您没发现么，您死在这里，其实是最好的交代，对各方，都有一个交代。”</p>
您死了，</p>
就可以抽身了。</p>
“本王，从不屑于去给别人交代，郑凡，你觉得本王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p>
自灭满门，这罪孽，是他田无镜亲手制造的。</p>
这孽，</p>
他来还，</p>
他会还，</p>
战死疆场，为大燕一统诸夏后，他会还！</p>
他已经在叔祖面前，在田家满门面前立过誓，</p>
田无镜，</p>
绝无善终！</p>
他是自愿走上这条不归路的，</p>
世上所有的路，都是有头有尾的。</p>
之所以没有退路，</p>
是因为他不会往后退，</p>
不往后退，</p>
不转身，</p>
后路，</p>
自然也就没了。</p>
否则，</p>
他田无镜就不是田无镜了。</p>
“王爷，大战，这几年不会发生了，就此死去，对大燕，对朝廷，对陛下，都好，也算是，都有个交代了。”</p>
“王爷，天天也在家里，在等着你呐，我只是个干爹，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你看，我媳妇儿就在这儿呢，要不是怕耽搁打仗，咱早就准备要孩子了。</p>
我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不会对天天好的，肯定紧着自己孩子不是？”</p>
“王爷，天天真的很可爱的，自小就没生过病，打小就自己和自己玩儿，乖巧得很，带他，真的一点都不烦。”</p>
“王爷，杜鹃姐为什么会自己上天虎山，为什么会将孩子交给剑圣？因为她不想让您为难，她知道您的苦。</p>
她希望，您能过得安稳，您能和孩子，一起过得安稳，她不想彻底堵死您的所有的路。”</p>
田无镜站在那里，</p>
看着郑凡不断地诉说着。</p>
“还有，王爷，真不是拍您马屁，反正平日里我拍您马屁的次数也多，这会儿，咱就不拍了。</p>
我这人呢，性子其实挺凉薄的。</p>
这世上，至今为止，也就俩人无缘无故对我真心好过，拿我郑凡当兄弟，当晚辈看待，护着我。</p>
一个，</p>
已经躺棺材里了。</p>
王爷………”</p>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压制一下自己的泪腺，</p>
道：</p>
“哥，</p>
您别也躺进去，</p>
成么？”</p>
田无镜摇摇头，</p>
道：</p>
“不可能。”</p>
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再多的恳求，</p>
都无法压制住田家那一夜的惨叫声。</p>
他不挂帅，</p>
他不接旨，</p>
宣旨太监死在自己侯府门口都无所谓。</p>
一声令下，四万青鸾军战俘尽数杀了也就杀了。</p>
有些话，有些情，对别人有用，对田无镜，没用。</p>
郑凡咧开嘴，</p>
笑了笑，</p>
他站了起来，</p>
道：</p>
“那就请王爷见谅，属下，打算用强了，趁着您现在，还不是您的时候。”</p>
靖南王的强大，</p>
可以让凤巢内卫和银甲卫完全放弃“刺杀”这一选项。</p>
但终于，</p>
他虚弱了一次，</p>
郑伯爷甚至难以想象，</p>
下一次想等到田无镜这般虚弱时，</p>
得是什么时候。</p>
甚至，</p>
下一次，</p>
自己还能不能赶来，</p>
还能不能救，</p>
或许，</p>
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p>
“虞化平，帮我一个忙，帮我看着他，困住他，带走他，我答应你一件事，日后我治下百姓，十六岁以下者，不得从军出征。”</p>
已经从观星楼上回来的剑圣，抱着龙渊，从一侧灰墙后缓缓走出。</p>
他笑道：</p>
“成交。”</p>
田无镜看着郑凡，</p>
道：</p>
“平野伯，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本王，否则，本王不会从你的愿。</p>
退下去吧，</p>
收拢军队，</p>
仗，</p>
还没打完。”</p>
郑凡侧着脸，</p>
看着靖南王，</p>
伸手，</p>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p>
道：</p>
“也不晓得刚刚我说的那些话，王爷您到底听没听到。</p>
我刚刚说了，</p>
自此以后，</p>
谁都别想拿捏我，</p>
我就为自己而活，</p>
我得活得尽兴，活得开心，绝对不活得憋屈。</p>
成，</p>
您可以不答应，</p>
您尽可不答应。</p>
我让剑圣现在将您打晕，将您困住，将您带得远远的。</p>
您是对的，</p>
我不会杀您，</p>
我郑凡的刀，永远不会对着王爷您。</p>
剑圣也不会杀您，您也清楚。</p>
他会带着您，在楚地，远远地流浪。</p>
等到哪一天，</p>
您恢复了一些，</p>
剑圣困不住您了。</p>
您可以回来，</p>
然后，</p>
您会看见，</p>
我郑凡，我大燕的平野伯，已经投靠了我的大舅哥，我已经成了大楚的驸马，成了大楚兵马大元帅，年尧，都得在我下面！</p>
您会看到，</p>
因为我的反复，</p>
我和年尧合力，将这次入楚的燕军，尽数葬送！</p>
大楚顺势北伐，</p>
晋东之地尽入燕土！</p>
接下来，</p>
大燕和晋地灾祸不断，民不聊生，</p>
我将为楚国继续北伐，</p>
打过望江去！</p>
您可以不答应，您可以回来，您可以再重头收拾，从头到来。</p>
好啊，</p>
那属下我倒要看看，</p>
这一支伐楚大军全军覆灭后，</p>
您一个人，</p>
还能不能再在内忧外患之下，支撑起这个大燕！”</p>
郑凡将自己的蛮刀从身边那个楚地贵族的身上拔出，</p>
刀口在自己甲胄上擦了擦，</p>
道：</p>
“别人可能会以为我郑凡在虚张声势，在故意恐吓人，</p>
但您是知道我郑凡是个什么样的人呢，</p>
您心里清楚，</p>
我到底敢不敢说到做到。</p>
现在，</p>
您要么什么都别说，您就沉默着；</p>
要么，您尽可再喊一句：本王不答应。</p>
您想喊就快点喊，</p>
喊完了………”</p>
郑伯爷将蛮刀直接刺入地下，</p>
喊道：</p>
“我好叛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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