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雪屑裹挟着寒夜的凉意迎面席卷而来。

  琉璃灯罩里的火舌晃了下。

  继而熄灭。

  齐愈的脸隐在黑暗中,他弯腰,似乎在笑,只是音色听上去仍是冰冷的,“殿下可是后悔了?”

  “没有后悔,没有后悔救你。”般姝认真地看他。

  齐愈指尖顿了下。

  半晌,他声音压低了些,无端显得温柔缱绻,“殿下既然救我,就该救到底。”

  夜风呼啸。

  般姝被眼前人清绝的眉眼微微晃了下神。

  这场大雪持续了月余。

  阳春三月,春寒料峭,火树银花。

  一地的梨花白渐渐消融。

  江湛个头又拔高了许多,少年郎抽长的身条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他绯红的唇间叼着根野草,懒洋洋倚靠在门扉旁,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殿下这是要去哪?”ъiqiku

  少女身着明艳的朱色宫装。

  映衬她肤色更加雪白。

  般姝拿两根发簪在发间来回比划,听见江湛的话,她头也没回,“参加宫宴,钟莹莹没和你说么?”

  宫宴规格大,按理来说钟家也是被邀请的。

  江湛自然知道。

  他特地来这一趟,也是想央着般姝带自己去。

  江湛有自己的小心思,“并没有人告诉子骞。”

  “殿下。”少年从妆奁里拿出一支海棠簪,将簪子缓缓插进少女的发髻间,“这支。”

  海棠簪银白生辉,点缀着几抹朱色华光,在少女髻间如世间最后一抹艳色,明媚又漂亮。

  般姝扫了眼铜镜。

  眼皮一掀,顺着江湛的心意往下说,“要与我一同入宫么?”

  江湛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他垂着脖子,恭顺又乖巧,“子骞想与殿下一起。”

  去哪里不重要。

  只要是和她一起,哪怕前面是血海刀山,他都会去的。

  般姝揉了揉少年灼热通红的耳垂,淡笑。

  马车早已备好,般姝先是让江湛坐到马车里,她刚要上去,却听见身后齐愈淡漠的声音叫住她,“殿下这是要去哪?”

  般姝转身,抬头去看齐愈并不算太好看的脸色。

  她讪笑,“入宫。”

  齐愈垂着眉眼,唇角一哂,宁静温润的眉眼好似活了过来,“殿下为何不带我去,而是带他?在殿下心里,齐愈这般拿不出手?”

  江湛撩开车帘,那张明媚的菩萨面庞明明灭灭。

  眉心一点朱砂夺目至极。

  “齐公子可不要为难殿下了,是我求着殿下捎带我进宫的,齐公子这般不辨是非只拿殿下兴师问罪,是不是有些不太懂事?”

  少年神色苦恼,似乎真为般姝鸣不平。

  偏偏他那双瞪圆的杏眼里都是幸灾乐祸。

  齐愈淡淡瞥向他,神色如常,“我与殿下的事何时要你一个外人插嘴了。”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齐愈知道般姝会站在他这边。

  而江湛——

  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尽会使些阴招的跳梁小丑。

  “好了,子骞少说两句。”般姝勾笑,警告似地瞥了江湛一眼,江湛唇边的笑顿时僵住,好半晌才难堪地扯了扯唇。

  齐愈则高高在上地淡淡睨他。

  仿佛在昭告着他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江湛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想杀人。

  这个齐愈真该死。

  他冰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手镯蛇头,用了些劲,那蛇头便深陷到腕肉里去,微微涩痛。

  “你要一起去么?”齐愈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点,仰头看他有些费劲,“我是担心你入宫徒惹伤心,这才瞒着你,齐愈,你别生气好不好?”

  江湛从未见过这样的般姝。

  他高高捧在心尖,宛若神明的少女,此刻却软下声音低声哀求另一个男人。

  凭什么。筆趣庫

  齐愈这个烂人配么?

  修佛十三年,江湛差点真要以为自己是什么菩萨心肠了。

  齐愈古井无波的眼神高高在上地碾过一脸不甘怨毒的江湛,最后缓缓落到般姝身上,他垂眼,“我要去。”

  “好。”少女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带上笑意。

  最后到了皇宫。

  般姝站在中间,一左一右两个男人,都臭着脸不说话。

  宫宴设在嗣雍殿。

  虬枝蜿蜒,或疏或密交错一处,枝叶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般姝眯起眼,定定看着眼前身着朱色鹤服的颀长男人,他唇角勾着一点弧度,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看到般姝身旁的江湛和齐愈时,漫不经心挑了下眉梢。

  “殿下。”

  般姝别开视线,看他手中挣扎的兔子,“顾大人不在宫宴中,来此处所为何事?”

  顾迟抛玩手上的兔子。

  小兔子吓得尖叫,浑身雪白的毛发触电般竖起。

  顾迟含笑不说话。

  江湛打量的视线在顾迟身上逡巡而过。

  见他是个女人,稍微放宽了心,脸上乖软的笑意真挚了些。

  顾迟随手把小兔子抛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雪,“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雪天中,天际都被映得皎白。

  一座座深红色的宫殿如镶嵌在雪中一般。

  雪天微寒,提着琼林玉液的宫人鱼贯而入,殿内的喧闹声随着般姝的到来好似按了暂停键。

  般箬坐在女皇下首,见她来了,百无聊赖的眸子微微亮起。

  但又看到她身后的两个男人蹙了蹙眉。

  般姝在自己的位置上款款坐下,江湛和齐愈则垂着头在般姝身旁两侧落座。

  江湛垂眼乖巧地给般姝斟酒。

  温柔小意。

  女皇锐利的视线数次落在他身上,到了宫宴后半段,女皇淡淡开口,“这是哪家的公子?”

  不等江湛回答,般姝先答,“钟家公子,江湛。”

  女皇是知道钟家有位小公子近日从寺中回京的。

  原以为是个古板的小和尚。

  见般姝这般袒护,女皇声音里沾染了些微末笑意,“哦?姝姝也到了适婚之年,朕看这江小公子于姝姝不无情意……”

  “啪”的一声,齐愈手中盛酒的玉杯突然砸落在地上。

  瓷片碎了一地。

  刚温好的酒液灼热滚烫,隔着湿淋淋的衣物,被烈酒浇灼的皮肤泛着难耐的痛意。

  齐愈轻轻“唔”了声,脸色发白。

  “齐愈!”般姝顾不上回女皇的话,拿出手帕擦拭着齐愈的衣物,惊呼,“疼不疼?要不要去换件衣服?”筆趣庫

  齐愈忍着痛微微点头,“给殿下丢脸了。”

  他是恭敬守礼的世家公子,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齐愈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我去换件衣物。”他起身随着身旁宫人一同往偏殿走去。

  江湛望着男人的背影,眸光诡异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