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局势迅速恶化。

  大江国的联军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凶猛地突进,沿途的守军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一见旗帜就丢盔卸甲。敌人的身影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宰相府里,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边关密报,就那么摊在沈世安的桌上。他看完后,轻轻将密报合上。

  他神情肃然。

  ——差不多是时候了。

  “备轿,”他轻声道,“去霍统领府上。”

  霍启的府邸里,气氛压抑,寂静无声。他本人正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京城布防图,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仿佛想抠出一条生路。听说宰相来了,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

  尽管心中疑惑,霍启还是大步迎了出去,开门见山地问道:“沈相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为这江山社稷,也为了这京城里上百万条活生生的人命!”沈世安的声音不高,却无比悲悯,仿佛圣人在世,菩萨化身。

  他一把抓住霍启的手臂,痛心疾首地说道:“霍将军,你看看外面!敌军兵临城下,京中人心惶惶,再不想办法,你我,连同这京城百万生灵,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霍启点了点头,脸色同样凝重:“这我自然明白。只是……不知宰相有何妙计?”

  “妙计?”沈世安冷笑一声,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祸乱的根源就在那龙椅之上,除掉根源,何须妙计!”

  霍启脸色骤然一变,厉声质问道:“沈相!你这是何意?!”

  沈世安毫无畏惧地看着霍启,与他目光相接,一字一句地道:“是他,先谋划那丧心病狂的血祭大阵,激怒大江国与大梁国!

  也是他!导致了京城如今的混乱!老夫早已查清,他就是故意不做抵抗,任由京城混乱,等敌军抵达之后,便要将敌军、你我、满城百姓,一同血祭,来成全他一人的无上妖力!

  所以,霍将军,你现在明白了?当今圣上,才是一切祸乱的根源!”

  霍启听到此处,顿时满脸匪夷所思,那过于震惊的情绪甚至盖过了他的愤怒。

  “沈相……你、你这说的是什么疯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抓住了舌头,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颇为陌生,“这种鬼话,你怎么会……”

  “此事真的不能再真!老夫拿这颗脑袋给你作保!”沈世安打断了他的话,那张老脸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上,吐出的每个字都打在他的脸上,“霍将军,现在可不是装聋作哑的时候!想救这天下,想救这万民,咱们只有一条路——改朝换代!”

  “放肆!”霍启像是被蝎子蜇了般甩开他的手,踉跄后退,怒火攻心,“沈世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逆!”

  “我这是为天下人除了那个昏君!这叫替天行道!”宰相吼得比他还凶,手指戳着霍启的胸口,“霍将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把我们当成蝼蚁的皇帝,他配得上你的忠心吗?”

  霍启冷着脸,无比顽固:“为君尽忠,是本分,是天理!轮不到你我来置喙配与不配!”

  “那满城的百姓呢?那些咿呀学语的娃娃和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呢?”沈世安的声音凄厉如夜枭,“他们就该死?就该为了那个疯子的野心,白白送命?!”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重创了霍启。他如磐石般坚定的脸色裂开了一道缝,眼神里漏出了一丝动摇。

  沈世安见状,心中一喜,立刻就要乘胜追击。

  “够了!”就在这时,霍启却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一喝,“别再说了!”

  看着霍启那警惕的模样,沈世安知道自己错过机会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幽幽道:“老夫知道了。将军,你好生思量吧。老夫的话,就到这儿了。”

  宰相走后,霍启一个人杵在大堂中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大步跨出府门,对家仆吼道:“备马!我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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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楚路正对着那个脑袋尖尖的侍卫阿盛嘱咐着什么。

  “……前因后果就是这么个事,你听明白了?”楚路问道。

  阿盛听得云里雾里,眼神空空荡荡,但他还是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陛下放心!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阿盛办事不牢靠?啊,你觉得我胖不胖?现在觉得我胖的话,那我问你,你头顶是不是尖尖的?”

  “……”楚路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朕信你,赶紧走吧。”

  阿盛兴高采烈地离开后,马上又有一名御林军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有事汇报。”

  楚路抬眼一瞧,认出了对方,他也是假谣言计划里的一份子,级别比旁人高点儿。

  他怎么跑来了?

  “何事?”楚路端起茶杯,准备浅浅地喝一口。

  那御林军一张脸因为憋着兴奋而涨得通红,禀报道:“陛下,成了!您交代的任务成了!咱们找到太后谣言的幕后主使了!”

  楚路手里的茶杯猛地停在半空,险些泼出来。他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确认了什么?”

  那御林军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又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楚路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古怪,混杂着狂喜、茫然,还有一种‘这也行’的荒诞。他缓缓地坐了回去,嘴里还在低声自语:“成了?居然真成了?这也太……”

  可下一秒,他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找到了就是天大的好事!他扬声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太监应声小跑进来。

  “去把霍启给朕叫来!”

  太监刚躬身领命,还没来得及转身。

  殿外就响起了通传:“启禀陛下!御林军统领霍启将军,殿外求见!”

  楚路愣了一下,心里惊讶怎么这么巧,但找到幕后黑手这事压倒了一切,他大手一挥:“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霍启大步流星地进了殿,先行过礼,而后道:“末将有事启奏。”

  “你的事先等等,”楚路摆了摆手,打断他,“朕这儿有件天大的事,非你去做不可。”

  霍启自然不能反驳皇帝,只能强压心中的焦躁,躬身道:“是,陛下请讲。”

  楚路道:“之前那桩谣言,有眉目了!朕已经逮住了真凶!事不宜迟,你立刻调动所有御林军,给朕去抓人!”

  又是这桩破事!霍启心头恼火,但他还是一脸恭敬,拱手道:“末将明白,末将稍后即刻去办。”

  随后他刚想把宰相谋反的事说出口,楚路却又发话了:“这事极为重要,不许出半点岔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宫里头的御林军,一个不留,全都给朕拉出去!”

  霍启闻言浑身一震,惊道:“全部?!一个不留?!”

  “对!”楚路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你们要把那片地方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然后,另派一队心腹,塞上耳朵,用手势联络,去指定的地方,抓指定的人!记着,必要的时候,准你大开杀戒!总之,绝不能让人跑了!”

  霍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眼前这个皇帝是不是疯了。他脱口而出道:“陛下!您是说真的?没跟末将开玩笑?”

  “朕像在开玩笑吗?”

  “可眼下京城本就兵力吃紧,您这么做,只会让局势雪上加霜!万一百姓受了惊吓……陛下,这后果您想过没有?”

  “抓住幕后真凶,才是头等大事!”楚路一挥手,仿佛要把霍启所有的顾虑都扫到**堆里去,“其他的,都给朕靠后站!”

  这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霍启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铁青。他死一般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陛下,就在刚才,沈相来找过末将。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哦?”楚路应了一声,听起来没什么兴趣,“什么话?”

  “陛下,”霍启抬起头,眼神像一团乱麻,死死地盯着楚路,“宰相说,大江国联军之所以打过来,全是因为您搞什么血祭大阵,惹恼了人家。

  他还说,您现在对战事不管不问,放任京城大乱,就是为了等敌人兵临城下,好把我们所有人,连同敌军,一起献祭了,来成就您的无上妖力。”

  他每吐出一个字,声音就往下沉一分,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他劝末将,与他联手,改、朝、换、代!”

  楚路听完,眉梢一挑,低声自语:“这边也到这一步了?”

  随即,他看向霍启,说:“这种疯话,不必理会。宰相八成是老糊涂了,你办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下去吧。”

  霍启却像一尊铁塔似的钉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末将原本也以为那是疯话。可现在……我看不尽然了。”

  “你什么意思?”楚路脸色一冷。

  “陛下!”霍启猛地踏前一步,情绪再也压不住,“您若不是为了那个血祭大阵,若不是真想把这一城的人都当成祭品,又怎会下达此等蠢令?!”

  楚路闻言眉头一拧,这事没法解释。他只能敷衍道:“等抓到人,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自然会懂。”

  “末将不信!”霍启吼道,“除非您现在就收回成命,与末将共商退敌之策!”

  “不可能。”楚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末将,恕难从命!”

  “霍启!你想造反?!”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不想再助纣为虐,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霍启双眼通红,像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楚路一看他这副德行,就知道他跟沈世安一样,脑子已经被那大女主的谣言彻底占据了。

  再吵下去也是对牛弹琴,再加上情况紧急,迟则生变,继续拖延下去,谁知道那个大女主会不会发现什么踪迹,提前跑了。

  于是他果断做出了决定。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说道:“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朕就自己来。”

  霍启闻言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