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葡萄庄园。

  葡萄藤粗壮的根茎从地面钻出,攀附缠绕在排列整齐的木架,每一根架子的顶端都雕刻着精致的雄狮纹理。

  现在似乎已是收获的季节,小个却饱满的葡萄果实一串串垂落,空气中洋溢着丰沛雨水混杂果味的甜香。

  除了古怪地无人打理采摘,除了胸前一直在颤抖的狼徽,根本无法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象。

  “虽然是幻术,不过葡萄可以吃,”薇拉随手摘下一串葡萄,笑眯眯地递给艾林,“露蜜是酿酒用的顶级葡萄品种,东之东的原料就是露蜜的果皮,与清朵兰的果肉混合发酵出的。”

  “也是只有陶森特的王都鲍克兰,才能长出的品相最好的酿酒用葡萄。”

  “但除了果皮厚一些,个头小了一些,口味清甜,果香浓郁,是酿酒葡萄中最好吃的那一类了。”

  好奇之下,艾林从薇拉手里接过名为露蜜的葡萄,尝了一颗。

  果皮确实比平时吃的葡萄厚不少,但稍一抿果皮,浓郁的果香立刻嘴巴里炸开,口感极为丰富的果肉几乎算得上入口即化。

  “这是……幻术?”艾林有些难以置信地咂了咂嘴。

  其实是不是幻术,对他来说很好辨别,只要激活蜃珠就行。

  但他有些舍不得这里肉眼饱和度极高,令人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的景致,还有果味浓郁的鲜甜葡萄。

  一旦辨别出幻境,即便立刻恢复,无论是视觉、嗅觉、触觉、听觉、味觉,都必然很难再有现在这样的代入感。

  有薇拉在,又没什么危险,何必呢?

  “好吃吗?”薇拉变出一块白色的绸布,给他擦了擦嘴。

  “果香浓郁,很不错。”艾林点了点头。

  薇拉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精致的妆容上,竟有几分伊安娜的慈祥。

  她笑呵呵道:

  “露蜜是只属于陶森特,只属于鲍克兰的珍宝。”

  “泰莫利亚和亚甸的葡萄园也有栽种露蜜,但皮厚、肉涩、核多……”

  “既能酿酒,又能食用的露蜜,只有在鲍克兰终年晴朗的金色阳光,桑司雷多河河水的温柔呵护下,才能长出。”

  “每年夏秋相交,鲍克兰的葡萄酒商,都要防着果农家顽皮的孩子,和他们捉迷藏,才能抢到足够的货源……”

  “陶森特啊……”艾林脚步不停,回望油画般迷人的景色,有些神往。

  在原著中,陶森特几乎就是个只有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城市。

  不仅仅是一年四季都温和的气候,那片土地上的树林和树丛一年四季都结满了丰硕又多汁的果实,永不会挨饿。

  还因为这个国家有最恪守骑士精神的骑士,民风淳朴又热情,是后世猎魔人为数不多没有感受到歧视、仇恨,只有对英雄敬重的地方。

  几乎就是地上的天国。

  “所以您这次去陶森特,就是为了将这里的景色,复制过来?”艾林好奇道。

  薇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带着艾林矮身,穿过葡萄架,推开低矮的木门。

  木门内是一个小院子,

  一座小木屋坐落在小院的中央,周围长满了粉色的蜀葵,与淡紫色百里香的小花。

  躺椅在门口,随着微风缓缓地摇晃。

  “索伊需要这样的环境。”薇拉点点头,当先踏入院门。

  艾林紧随其后。

  不过就在右脚踏入门槛的刹那,俏丽闲适的小院景象都挡不住的压抑,瞬间驱散轻松的氛围。

  那是龙威,很淡很淡,却无法忽略的龙威。

  “首席就在这小屋里?”艾林问。

  薇拉微微颔首,目视着小院,叹了口气:“我们的运气不错,现在恰好是他最稳定的时候,走吧。”

  最稳定的时候……艾林神色一凛,紧张了起来。

  木屋的窗户紧闭,漏出的空隙,黑暗而又幽深,好似木屋里封印了来自深渊的狰狞恶魔。

  随着与小屋距离的拉近,狼徽在嗡鸣,越发剧烈的颤抖。

  这颤抖在抵达木屋的门口时,达到了高潮。

  艾林按了按狼徽,让尖锐刺耳的爆鸣减弱一些,看着薇拉推开了门。

  “吱呀~”

  嗡鸣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风停云住,天地间,只有木门枢轴转动时的痛苦呻吟。

  门扉洞开,没有再蹦出一只红龙咆哮。

  走进木屋内,连带着强烈恶意的隐隐龙威都消失了。

  猎魔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湛蓝的猫瞳骤然收缩成线。

  木床上以冥想的姿态跪坐着一个人。

  他身着朴素的麻布衣物,双目紧闭,一张脸瘦削又憔悴,倘若不是浑身上下还算整洁,简直和街头的乞丐一般无二。

  但这不是令艾林面色大变的主要原因,真正令他感到惊骇万分的,是那人的手腕、脚腕上都锁着反射幽蓝辉光的镣铐,牢牢固定在地面和墙壁上。

  那是专门用来囚禁术士的阻魔金镣铐!

  在那一块,“木床”和整个“木屋”的空间,都若隐若现。

  时而是木屋,时而是冰冷的岩洞。

  隐隐约约,幻化出岩洞的时候,灰色的板岩地面上,有不少坑洞和暗红的痕迹。

  那人的衣着也不如木屋内的整洁。

  “首……首席?!!”艾林瞪大了眼睛,猛地扭头看向薇拉,“这……这……”

  薇拉女士竟然把首席囚禁在了岩洞里!

  难怪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一直见不到人,不过阿瑞斯托大师不知道吗?

  “索伊有钥匙,”薇拉似乎对艾林的反应早有预料,解释道,“这是他在囚禁他自己。”

  艾林愣了愣,看向索伊。

  床边不远处的柜子上,确实有一串铁钥匙。

  “首席为什么会这样?”艾林不理解,明明两三个月前的时候,索伊虽然因为“养子”哈克索的背叛和死亡,有些颓唐。

  但整体的状态还行,怎么现在这搞得跟疯人院里的疯子一样。

  难不成就因为一个死去的国王?

  一个学派,活了几百年的领袖,怎么会这么脆弱?

  “索伊……索伊他……”

  薇拉沉默良久,似乎在找一个贴切的解释,但张了张嘴,又想不出合适的语句。

  这时。

  “我背弃了我的道路,这就是命运予我的惩罚。”索伊忽然睁开了眼睛,打断了薇拉,“只是没想到,后果会有这么严重。”

  背弃了道路……命运的惩罚……后果……

  首席到底在说什么?

  艾林一脸懵逼地看向薇拉,薇拉却在用难掩悲伤的眼神看着索伊。

  幸好。

  索伊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温和地解释道:

  “当实力到达一定程度,每个人都需要选一条路,才能冲破极限,继续向山顶攀登。”

  “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不能回头,稍有犹疑就会止步不前,而我……”

  他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我否定了我当初的理想,背弃了我选择的道路,所以我……坠入了深渊。”

  艾林听得懵懵懂懂,但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关键词。

  道路、极限、山顶、深渊……

  其他三者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极限指的是不是就是力量属性到达九十九后,出现的“极限·初”?

  【‘属性:力量’已达到极限·初,请寻机补完自身。】

  他一直以为系统提示给出的补完自身,指的是托马斯·莫吕实验出的第二次突变,但索伊必然是没有得到二次突变的技术。

  所以是艾林一直以来想错了?

  又或者这条路和索伊的路,是两条不同的道路?

  他有心想给索伊来一个鉴定,但此刻首席的状态似乎不太稳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这么做。

  “怎么样才算实力足够,抵达需要挑选道路的时候?”艾林咬咬牙,直接问了出来。

  “不是我不想说,”索伊闻言摇了摇头,“但这对你而言,还太早,提前知道得太多,没有好处。”

  “而且当你的实力足够了,无需提醒和测试,你自己就会心生感应。”

  我自己就会知道……艾林沉默了几秒,系统提示算“心生感应”吗?

  索伊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语气温和地接着道:“到那时,你去找薇拉,薇拉会将一切告诉你。”

  “首席……”艾林感受到了话语中的不祥,正要说什么。

  “不谈这个了,”索伊摆摆手打断,右手手腕上的阻魔金镣铐“哗哗”作响,“薇拉既然带你过来,应该有正事。”

  “趁我还清醒着,赶紧告诉我。”

  正事要紧,法兰茜丝卡还在等着回复,艾林只能暂时放弃探究之心,道:

  “蓝山深处的自由精灵,遵循半年前的约定,派使者来了。”

  “自由精灵与狼学派的契约,还需要您出面签订。”

  “自由精灵?”索伊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是莎迪亚的人吧?今天才来的吗?”

  “三……”艾林顿了顿,看了薇拉一眼。

  “四天前,与我一起回来的,”薇拉叹了口气,“那时你的状态不好,我就和阿瑞斯托商议着,没和你说。”

  索伊沉默良久,才抬头望着普通的木头房梁,深吸一口气,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到正午了。”艾林道。

  索伊点点头:“那就傍晚,傍晚我会……”

  “索伊!”薇拉出声打断了他,“你忘了你的状态了吗?现在你不能离开这里!”

  “我可以忍……”

  “不行!”薇拉否定得斩钉截铁,语气格外强硬。

  木屋陷入一片死寂。

  火药味浓得让人都不敢说话了。

  艾林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却在不停地思考首席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

  为什么连签订早有默契,几乎只要签个字即可的契约,都抽不出时间,离开这片美丽的囚笼?

  背弃那什么道路,这么严重吗?

  “我不可能永远不出去……”索伊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歉意又讨好地向薇拉笑了笑,“我是狼学派的首席,古海要塞的大宗师,这是我的工作……”

  “你忘了你说过什么吗?”薇拉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语气难掩恐慌,“你说等一切结束,我们一起回陶森特,一起种葡萄、酿酒、参加比赛……”

  “你打算怎么履行你的诺言?”

  “我们的未来,你不想参与了吗?!!”

  一直避开视线,装自己是透明人的艾林,感觉索伊和薇拉都向他投来了视线,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以为索伊在暗示他说服薇拉,薇拉又在责备他,并让他劝下索伊。

  早知道就不提这个问题了……他心里暗骂自己。

  但想想自由精灵与狼学派联合的事是他提出,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是熟人,终究是避不开的。

  “要不……要不让自由精灵的人来这?”

  艾林小心地提议。

  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进外人,但既然他可以进来,多半问题应该不大吧。

  他接着道:“自由精灵的使者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是与我同甘共苦过的……嗯……朋友,只要说好了,请她想办法甩开护卫,应该不会泄露首席的情况。”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索伊听着有些耳熟。

  “莎迪亚和希姆莱斯·芬达贝的女儿,”薇拉解释了一句后,看向艾林,“仅仅只是朋友吗?”

  艾林无语地摇摇头。

  关注点是不是有问题?

  现在是八卦我感情生活的时候?

  “只是朋友。”他轻声道。

  薇拉和索伊对视一眼,低头沉吟片刻。

  “那就这样吧,”薇拉首先认同道,“艾恩·希迪比我们更需要一个站在班·阿德和科德温对立面的盟友,即便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泄露了也无妨。”

  科德温已经亡了……艾林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薇拉和索伊似乎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前段时间的维瑟米尔从艾尔兰德寄回来的信,他们没看吗?

  “可以,”索伊忽然面色一变,语气略带急促道,“还有其他事吗?”

  艾林心里有事,没注意到索伊的变化。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提起科德温亡国、狂猎、德拉肯伯格还有营救亨·格迪米狄斯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在不知道索伊身体能不能经受刺激的情况下,他怕这么多事情说出来,首席会猝死在他面前。

  “走吧。”薇拉开口救了他,“不是紧急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

  艾林松了口气,顺从地跟着薇拉离开。

  科德温亡国、砍了一个瑞达利亚贵族,又得罪了里斯伯格民事合营组织与罗格里德斯大贵族的事情,应该不算紧急的事……吧?

  走出木屋,离开小院。

  压抑的气氛立刻就被陶森特,童话般的迷人景致驱散,但薇拉却没有恢复来时的放松和喜悦。

  于是没走多远,艾林看着情绪低落的女术士薇拉,试探着问道:

  “薇拉女士,你听说过伟业容器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