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怨魂的呜咽,在山巅肆虐,卷起地上沾染着暗红血渍的冰晶碎屑,抽打在尹雷凌的脸上。

  但他浑然未觉。

  一股比这山顶罡风更凛冽百倍的寒意,正顺着他的脊椎疯狂攀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奔腾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成了冰渣!

  他僵立在原地,双目圆睁,瞳孔因极致的震撼而剧烈收缩,死死盯着梁进脚下那具残破的尸体——擒风!

  威震天下的四大名捕之一!

  一掌!

  仅仅一掌!

  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一个他尹雷凌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强敌,一个足以左右整个战局的朝廷柱石,就这样……

  像块破布般被随意地拍死了?!

  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尹雷凌的心防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灵魂都在颤栗!

  “难怪……难怪他视我二人联手如无物……”

  “难怪他狂傲至此……”

  尹雷凌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声音干涩沙哑,几乎被风声吞没。

  过往梁进在宴山寨中种种看似狂妄的言行,此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

  那不是无知者的嚣张,而是立于云端俯瞰蝼蚁的、绝对的自信!

  那一掌的玄奥,他尹雷凌别说抵挡,连看都看不懂!

  那平平无奇的印出,却蕴**崩山裂海、逆转生死的恐怖伟力!

  这已超出了他对武学的认知范畴!

  “原来……他一直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念头在尹雷凌心底炸开。

  梁进没有欺骗他们。

  只是他的高度,早已是井底之蛙的他们无法仰望的存在!

  他们眼中的棋局,于梁进而言,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游戏。

  “嘭!”

  尹雷凌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冰冷的岩石硌痛了他的脚踝,却远不及心底那疯狂滋生的恐惧!

  眼前的梁进,气息依旧内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可那份无形的、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

  另一边。

  擒风残破的身躯无力地跪坐在冰冷的岩石上。

  寒风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胸前那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洞,发出“呜呜”的怪响,将破碎的内脏吹得一片冰凉。

  他艰难地垂着头,浑浊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膛!

  仿佛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

  荒谬感。

  他颓然地抬起头,染血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梁进那挺拔如孤峰的身影上。

  他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片不断从嘴角溢出:

  “咳咳……原……原来……你说的陪我们玩斗智斗勇的游戏……竟……是真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和浓重的血腥味:

  “这……这场仗……从……从一开始……就……就……结局已定……”

  擒风的眼中,再无半分名捕的锐利与掌控一切的自信,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灰败。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殚精竭虑的布局、步步为营的算计、甚至引以为傲的“驱虎吞狼”之策……

  在眼前这个男人绝对力量之下,显得如此可笑。

  他擒风,连同这数千大军,不过是被用来磨砺宴山寇这把钝刀的磨刀石!

  他的存在,只为衬托梁进的强大,只为让那些山贼对梁进……更加死心塌地!

  巨大的屈辱感啃噬着他最后的意识。

  “宋江……”

  擒风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盯着梁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梁进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如同濒死的野兽:

  “二品……二品武者……不……不该……籍……籍籍无名!!!”

  这是擒风心中最后的、也是最深的执念!

  能一掌将他这等三品巅峰、身经百战的名捕打得濒死,唯有那高高在上、如神似魔的二品之境!

  他至死也无法相信,这穷乡僻壤的宴山寨,竟会盘踞着一条巨龙!

  可天下二品,屈指可数!

  哪一个不是威震寰宇,名动八荒?

  他们的行踪,一举一动,皆在六扇门与缉事厂最机密的档案之中,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一头大象,如何能藏在蚂蚁窝里而不露丝毫痕迹?!

  一旁的尹雷凌闻言,身躯猛地一震!

  二品?!

  这个如同惊雷般的词汇在他脑中炸开!

  短暂的震惊之后,却是恍然大悟般的释然。

  是了!

  若非二品之境,何以解释眼前的一切?

  王景川的惨死,李道生的亡命奔逃,严子安、岑睿峰的神秘消失……

  所有的不可思议,在这个答案面前,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看向梁进的目光,敬畏之中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梁进的目光从山下惨烈的战场收回,落在擒风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脸上,微微摇头:

  “你错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非二品,仍是三品。”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破晓前最深邃的黑暗:

  “至于来历……说了,你也不会信,不如不说。”

  穿越时空这等惊世骇俗、玄之又玄之事,纵使说了,在这方世界又有几人能信?

  更何况,他梁进,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咳……不……不可能……”

  擒风剧烈地呛咳着,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破洞,眼中充满了固执的不信。

  他堂堂三品巅峰,四大名捕之一,怎会如此轻易地败在一个同阶手中?!

  这颠覆了他毕生对武道的认知!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怨毒,死死钉在梁进身上:

  “宋江……我……不甘心!!”

  他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如同夜枭啼血:

  “捕神……捕神大人……定会……为我……复仇!!!”

  话音未落,他口鼻中涌出的鲜血骤然加剧,如同开了闸的洪流。

  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梁进懒得再多看擒风一眼,他的视线重新投向下方那如同沸腾蚁穴般的战场。

  宴山寇在雷震等人的带领下,正如同陷入绝境的狼群,疯狂撕咬着官兵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钢铁刺猬阵。

  但久攻不下,锐气已挫.

  而西面山道上,那一片如同火河般涌动的援军火把,正迅速逼近!

  两面夹击之势,即将形成。

  “时机……到了。”

  梁进低语,声音被寒风卷走。

  对于不能进入【九空无界】为他提供武道精神的擒风,留之无益。

  他的价值,已在刚才那一掌中耗尽。

  只有严子安、岑睿峰这等能为【九空无界】提供武道精神的“材料”,才配在这场战争后继续存活。

  梁进可以漠然,尹雷凌却不能!

  “解药!解药在哪?!”

  尹雷凌如同疯虎般扑到擒风尚有余温的尸体旁,双手粗暴地在其浸透鲜血的衣襟、腰带、内衬中疯狂摸索!

  木神丹的阴寒毒力正在他经脉骨髓中疯狂蔓延,擒风是他唯一的希望!

  “快告诉我!解药在什么地方?!”

  “说啊——!”

  他揪着擒风冰冷的衣领,嘶声咆哮,声音中充满了急迫的癫狂。

  擒风缓缓睁开眼。

  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气支撑着他。

  他那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面孔上,此刻竟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挤出一个诡异无比、比哭还难看的嘲讽笑容。

  他涣散的瞳孔死死着尹雷凌因恐惧而狰狞的脸,嘴唇翕动着,吐出血沫和破碎的字节:

  “若……你能和宋江争锋……本官兴许会……留你一命……”

  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里,充满了浓浓的失望和怜悯,仿佛在嘲笑尹雷凌彻底的失败:

  “可你……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

  “那就……来……陪本官一起走吧……”

  “本官死时……能有三品境界的绿林豪雄陪葬……黄泉路上不寂寞了……”

  他猛吸一口带血的寒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的怪笑:

  “三个时辰……你就只剩……三个时辰……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如同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那双曾洞悉无数阴谋诡计的眼睛,光芒迅速黯淡、凝固,最终彻底失去了神采。

  擒风头颅重重一垂,再无任何声息。

  一代名捕,就此陨落于宴山之巅!

  “啊——!!!”

  尹雷凌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咆哮!

  他疯魔般将擒风的尸体翻转过来,撕开每一寸可能的夹层、每一处隐秘的暗袋,双手沾满了冰冷粘稠的血污。

  然而,除了那些象征身份的令牌印信、几枚暗器毒针和几张大额银票外。

  一无所获!

  尹雷凌的狂怒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吞噬。

  他停止了搜索,双手无力地垂下,呆呆地看着擒风那张灰败的脸。

  他搜遍了,却什么都没有!

  擒风这个狗官,至死都在算计他!

  “混账!!!”

  极致的愤怒和濒死的恐惧如同毒蛇噬心,尹雷凌猛地扬起手掌。

  掌心内力激荡,他就要将擒风这具可恨的尸体拍成肉酱泄愤!

  就在这时,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凭空而生。

  “呼——”

  擒风的尸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凌空摄起,稳稳落入梁进的手中。

  “此物,于我尚有用处。”

  梁进的声音平淡无波。

  尹雷凌缓缓站起身,沾满血污的双手微微颤抖。

  这一次,他望向梁进的目光中,恐惧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一个身中无解剧毒、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值得对方再下杀手的呢?

  颓败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全身。

  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脊梁,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

  他走到梁进身边,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

  “宋江……为什么……偏偏选择我宴山寨?”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桓心底已久的问题。

  他明白了,梁进处心积虑,目标正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宴山寨!

  梁进的目光依旧望着山下,黎明前的微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

  “说来,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长州地界,绿林豪强虽众,却也……别无更好的选择。”

  确实是巧合,他的这具分身就诞生于长州,自然会究竟获取势力。

  恰在此时,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尹雷凌的脸上。

  晨曦微光中,尹雷凌的脸庞已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尤其鼻翼两侧和眉心,更有一缕缕诡异的黑气在皮肤下缓缓游动,如同活物!

  剧毒,已深入膏肓!

  梁进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解毒?

  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尹雷凌作为三品武者,亦是进入【九空无界】提供武道精神的绝佳“资粮”。

  然而……

  此人是宴山寨的魂!

  是天生不甘人下的枭雄!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梁进彻底掌控宴山寨最大的、不可调和的障碍!

  梁进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如同最终的宣判:

  “尹寨主,你率领宴山寨,成就长州绿林魁首之位,已至顶峰。此路,你已走到了尽头。”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

  “接下来的路……”

  “便由我,代你走下去。”

  话音未落,梁进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悬崖边缘飘然而起,提着擒风的尸体,朝着山下那血腥的战场,飞掠而去!

  衣袂破风,猎猎作响,如同死神降下的旌旗!

  尹雷凌孤零零地站在绝顶之上,寒风卷动他染血的衣袍。

  他望着梁进消失的方向,眉头死死拧紧,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梁进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宣告了他时代的终结。

  突然!

  “呃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五脏六腑深处爆发!

  尹雷凌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佝偻下去,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脸上的青黑之气骤然加深,如同浓墨,甚至鼻孔中,两行粘稠腥臭的黑血缓缓淌下!

  毒发了!

  木神丹的剧毒,终于彻底爆发!

  尹雷凌强忍非人的痛楚,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盘膝跌坐在地,手指如电,疾点胸前几处要穴,强行封闭心脉!

  试图将那股疯狂肆虐的阴寒毒力锁死在胸腹之间!

  “给我……滚出去!!”

  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不顾一切地催动毕生功力,雄浑灼热的内力如同怒涛般在经脉中奔涌,狠狠撞向那跗骨之蛆般的阴毒!

  然而,那木神丹的毒性刁钻歹毒到了极致!

  它仿佛拥有生命,狡猾地避开内力雄浑的主脉,如同跗骨之蛆般深深扎根于内力难以触及的细微经络、骨髓深处,甚至依附于骨骼之上!

  尹雷凌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轰击其上,竟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泥牛入海,收效甚微!

  反而因强行运功,加速了毒性的扩散!

  一次!

  两次!

  三次!

  尹雷凌的脸色由青黑转为死灰,每一次运功逼毒,换来的只是更剧烈的反噬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

  汗水混杂着黑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最终,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身体颓然前倾,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

  绝望!

  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这宴山的寒夜,将他彻底吞没!

  先前他能豪气干云地拒绝擒风,是因骨子里那份宁折不弯的傲气,不甘受制于人!

  可当死亡真正张开冰冷的獠牙,带着无可抗拒的腐朽气息将他包裹时。

  饶是这位纵横绿林半生的“傲刃雄魁”,也不由得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对生的无限眷恋。

  英雄末路,莫过于此!

  ……

  山下战场。

  厮杀已至最惨烈的白热化!

  鲜血浸透了山道上的每一寸土地,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反射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垂死的呻吟与疯狂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宴山寇们在雷震、钟离撼、杏娘等头目的带领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官兵那龟缩成铁桶般的防御阵型。

  刀光剑影在盾牌和长枪组成的钢铁荆棘上碰撞出刺眼的火花,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一片山贼惨叫着倒下。

  他们悍不畏死,但血肉之躯,终究难以撼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钢铁洪流!

  李暮云高踞马上,位于军阵中央。

  他冷峻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有掌控全局的沉稳与一丝即将收获胜利的志得意满。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战场。

  山贼们的攻势虽然凶狠,但明显已是强弩之末,全靠雷震、钟离撼等少数几个高手在苦苦支撑,撕裂着阵型的局部。

  若无他们,这伙山贼早已溃不成军!

  “困兽之斗,徒劳无功!”

  李暮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时!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西侧山道汹涌而来!

  无数火把汇聚成一片移动的火海,照亮了蜿蜒的山路!

  西路军的主力,终于赶到了!

  “援军已至!!”

  李暮云精神大振。

  他猛地拔刀出鞘,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声音洪亮如雷,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贼寇已是瓮中之鳖!众将士,随我——剿灭残敌!”

  本就占据优势的官兵看到援军抵达,士气瞬间爆棚!

  “吼!吼!吼!”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反观宴山寇一方,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那一片汹涌而来的火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们残存的斗志和希望彻底碾碎!

  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在山贼队伍中蔓延。

  许多人握着兵器的手开始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

  败局……似乎已定!

  李暮云看准时机,猛地将长刀向前一挥,厉声高喝,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所有贼人听着!弃械投降者——不杀!”

  “负隅顽抗者——鸡犬不留!”

  官兵们听到此话,也齐声冲着山贼们怒吼: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数千官兵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一浪高过一浪,在山谷间疯狂回荡、迭加!

  这充满压迫感的声浪,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宴山寇的心头!

  山贼们的阵型开始松动、溃散,绝望的阴云笼罩了每一个人。

  他们看着四面八方那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枪尖,看着那不断逼近、如同铜墙铁壁般的盾阵,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西路援军火海……

  抵抗的意志,正在飞速瓦解!

  突然!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钟声暴起!

  巨钟的声波震荡,竟暂时压过了官兵的呼喊!

  只见钟离撼扛着巨大铜钟,跟随着雷震缓缓走出。

  雷震如同铁塔般屹立在最前方,浑身浴血,状若疯虎!

  他环视着周围一张张惨白绝望的脸,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死战——不退!!!”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残存的火星!

  杏娘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只见她的左臂被长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踉跄一步,站到雷震身侧,手中染血的长刀直指前方官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杏娘自拿起刀那天起,就没想过向官府摇尾乞怜!”

  “要我向这群喝人血的官狗低头?!做梦!”

  “今日,死战!不退!”

  她的话语平静,却比任何嘶吼都更有力量。

  巾帼血性,尤胜须眉!

  一个女子尚能如此,男儿何惧?!

  不少原本退缩的山贼看着杏娘瘦弱却决绝的背影,脸上火辣辣的,一股久违的悍勇从麻木的血肉中艰难复苏。

  “他**!老子的黑猳寨就是被这帮狗官屠了!多少兄弟的尸骨还在寨墙底下埋着!”

  “今天他们还想毁了宴山!老子这条命可以不要,但这口气咽不下去!”

  董熊怒吼着,一把撕开破烂的上衣,露出胸前狰狞的旧伤疤,如同发狂的巨熊般挤开人群站了出来:

  “老子跟他们拼了!死战!!!”

  鄂悬紧随其后:

  “死战不退!”

  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眼中也燃烧着决死的火焰!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头目、小头领、乃至普通的山贼,被这股悲壮惨烈的气氛所感染!

  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在绝望的灰烬中熊熊燃烧起来!

  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对家园最后的守护、以及不愿在袍泽面前露怯的尊严。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宴山寇残存的队伍中爆发出来!

  这声音嘶哑、悲壮,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如同受伤狼群的最后长嚎!

  竟硬生生将官兵那整齐划一的“降者不杀”声浪彻底盖过、冲散!

  无形的战意如同实质的屏障,重新凝聚!

  正准备发动最后冲锋的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怒吼震得心头一凛!

  看着那些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疯狂光芒的山贼,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背脊。

  困兽犹斗,其势更烈!

  “冥顽不灵!不知死活!”

  李暮云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暴涨!他绝不能让这股气焰再涨下去!

  “全军听令!变阵——绞杀!”

  “一个不留——杀!!!”

  令旗挥动,金鼓齐鸣!

  官兵的防御圆阵瞬间如同巨大的机械般运转起来!

  盾墙裂开缝隙,无数闪烁着寒芒的长枪如同毒蛇般探出!

  后方的弓弩手也再次拉满了弓弦!

  东西两路官兵彻底汇合,如同两道汹涌的铁流,从前后两个方向,向着被围在核心、如同孤岛般的宴山寇残部,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碾压冲锋!

  包围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收缩!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宴山寇即将被彻底淹没吞噬的瞬间——

  一个声音,如同九霄龙吟,穿透了震天的喊杀,清晰地在战场上空每一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擒风已死!”

  “尔等,还不投降?!”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威严和冰冷!

  “宋江?!!”

  李暮云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抬头,惊骇欲绝地望向声音来源的夜空!

  只见在东方破晓的鱼肚白映衬下,一道身影如同神祇降临,缓缓自深邃的夜幕中降落!

  他悬停在距离军阵上方三丈的虚空之中,衣袂飘飞,猎猎作响!

  破晓的微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俯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厮杀的生灵!

  正是梁进!

  他目光淡漠,如同俯瞰尘埃。

  手臂随意一挥——

  “嘭!!!”

  一物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如同陨石般重重砸落在李暮云马前的空地上!

  厚实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烟尘弥漫!

  李暮云和周围所有的官兵,下意识地、带着惊悸的目光朝着那坠落之物望去——

  烟尘稍散。

  一具残破不堪、胸前有着恐怖贯穿血洞的尸体,赫然映入眼帘!

  那身熟悉的、象征六扇门至高权柄的玄色官服,那张凝固着惊骇与不甘的惨白面容……

  “擒……擒风大人?!!!”

  “是名捕大人!!!”

  “天啊!大人……大人死了?!”

  如同瘟疫般的恐惧瞬间在官兵阵中炸开!

  惊呼声、抽气声、兵器脱手坠地的哐当声此起彼伏!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信仰崩塌般的巨大恐惧!

  他们的统帅!

  他们心中的定海神针!

  竟然……死了?!

  而且死状如此凄惨?!

  李暮云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擒风大人……才上山多久?!

  怎么可能?!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所有的踌躇满志、胜券在握,彻底冻结、粉碎!

  擒风一死,军心……崩了!

  然而,震撼远未结束!

  “咻!咻!咻!”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宴山寨洞开的大门中激射而出,稳稳落在两军阵前!

  他们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气息森冷。

  为首一人,猛地掀开了肩上扛着的一口巨大木箱的盖子!

  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两个昏迷不醒、气息萎靡的人影被黑袍人如同拎小鸡般从箱中提了出来!

  “严……严大人?!”

  “岑老帮主?!!”

  “是西路军统帅!!”

  “天啊!他们……他们也被抓了?!”

  ……

  更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官兵阵营!

  如果说擒风的死是晴天霹雳,那么严子安和岑睿峰的出现,则彻底击垮了所有官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寄予厚望的顶尖援手,竟早已成了敌人的阶下囚?!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依仗,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绝望!

  “完了……全完了……”

  李暮云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握紧刀柄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仿佛为了印证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呼!”

  又一道身影带着破风声,重重落在梁进身侧不远处!

  正是脸色青黑、气息不稳却仍强撑着站立的尹雷凌!

  宋江!尹雷凌!两大三品高手联袂现身!

  而己方……三大顶尖战力,一死两擒!

  绝望!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官兵的心!

  悬于半空的梁进,如同掌控生死的神明。

  他冷漠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已然陷入巨大混乱和恐惧的军阵,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再次响彻:

  “再不投降——”

  “犹如此獠下场!”

  话音未落,一股浩瀚如渊、冰冷刺骨到极致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天幕,轰然从梁进身上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这不是内力压迫,而是源自更高生命层次、如同实质般的灵魂威压!

  “呃啊!”

  “噗通!”

  距离最近的数百名官兵,在这股突如其来的、难以抗拒的威压之下,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

  意志薄弱者直接惨叫一声,口喷鲜血瘫软在地!

  更多人则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连握紧兵器的力气都瞬间丧失!

  整个军阵,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之中!

  梁进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下方军阵最密集的区域,看似随意地——

  一掌按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股无形的、却仿佛能碾碎山岳的磅礴巨力,从天而降!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猛然炸开!

  梁进手掌所对的下方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脚踏中!

  坚硬的岩石瞬间龟裂、塌陷!

  一个直径数丈的恐怖深坑骤然出现!

  坑中及周围数百名官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惨叫着、翻滚着、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

  断肢残臂混杂着破碎的甲胄兵器漫天飞洒!

  鲜血如同喷泉般在坑底和周围炸开!

  烟尘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

  一掌之威,血肉横飞,数百人非死即残!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

  这是神罚!是天谴!

  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抵抗意志都化为了齑粉!

  这还怎么打?

  李暮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炼狱般的景象。

  烟尘弥漫中,那个巨大的深坑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吞噬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

  残肢断臂散落四周,垂死的呻吟声如同地狱的挽歌。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军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最不甘心的,是他竟两度败于此人之手……

  第一次,粮草被劫,颜面尽失。

  这一次,全军溃败,统帅陨落……

  浓烈到极致的挫败感和无力感,瞬间侵蚀了他所有的骄傲和斗志。

  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绝望的灰暗。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李暮云手中那柄曾寄托着他建功立业梦想的长刀,无力地脱手坠落,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道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随后,他看向所有官兵。

  每个人都惊慌失措,惶恐难安。

  李暮云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害这数千名大好儿郎枉送性命。

  他如今身为指挥官,有的决定得由他来下,有的骂名得由他来背……

  最终。

  所有的屈辱、不甘、恐惧,都化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带着哽咽的悲鸣,在这死寂的战场上绝望地回荡:

  “投降……”

  “我们……投降!!!”

  李暮云这嘶哑得如同破锣般、带着浓浓哭腔的投降声,如同最后一颗落入沸腾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战场上残存的死寂。

  然而,这看似结束的宣言,却点燃了官兵内部更剧烈的混乱之火。

  有的官兵不服气,还想要拼死一战。

  不少官兵彻底崩溃,悲鸣痛哭。

  然而,更多的士兵,只是如同被彻底抽掉了魂魄的木偶。

  他们沉默着,木然地丢下手中的长枪、朴刀。

  哐啷啷……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的头深深垂下去,眼神空洞地盯着脚下被践踏得污浊不堪、浸透了同袍鲜血的土地。

  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那曾经高昂的军心士气,此刻如同被暴雨浇灭的灰烬,连最后一丝火星都找不到了。

  他们是斗败的公鸡……不,更像是待宰的羔羊。

  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失去了所有的心气和尊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与之形成天渊之别的,是另一边宴山寇的狂热!

  所有的宴山寇,无论是浑身浴血、断骨露肉的头目,还是蓬头垢面、脸上稚气未脱的喽啰。

  他们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齐刷刷地、近乎狂热地仰起头颅!

  无数道炽热如火、饱**复杂情绪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悬浮于半空的身影!

  他凌空而立,墨色的衣袍在初绽的曦光下猎猎翻飞。

  破晓的天光勾勒出他挺拔如山岳般的轮廓,脚下是刚刚被他掌力轰出的狼藉战坑和溃不成军的官兵。

  寒风卷起硝烟从他身侧掠过,却带不起他丝毫动摇。

  这个男人……这个叫宋江的男人!

  他说过!他承诺过!

  他说会带他们活下去!

  他说要击溃官兵,赢得胜利!

  在那几乎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最后关头,是他们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然后……

  他做到了!他神迹般地做到了!

  这一夜,他率领他们扭转战局。

  他在山巅逆转绝杀名捕擒风,到此刻如神祇降世般一掌定乾坤!

  他将不可能化作了可能!

  不知是哪一个角落,哪个声带嘶哑浑身脱力的山贼,用尽胸腔最后一丝气息,喊出了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宋——江!!!”

  这个声音,微弱,却清晰。

  如同一点火星坠入无边枯草!

  下一秒!

  轰!!!

  整个宴山寇残阵爆发了!

  那不是简单的欢呼,那是压抑到了极致后如山洪暴发般的信仰宣泄!

  是绝境逢生后狂喜的嘶吼!

  是灵魂找到了最终依归的顶礼膜拜!

  “宋江!!!!!”

  “宋江!!!!!”

  “宋江!!!!!”

  ……

  每一个喉咙都在咆哮!每一个胸膛都在震动!

  数千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滔天声浪!

  这声浪饱**最原始、最浓烈的感激、崇敬、狂热与誓死追随的信念!

  如同九天惊雷在宴山群峰之间疯狂滚动,震得残余官兵的耳膜嗡嗡作响!

  经久不绝!

  在这一刻,在每一个宴山寇的眼中,那个悬停于破碎战场与黎明天空之间、周身被朦胧晨曦勾勒的男人身影,已经不是凡俗之人!

  他就是带来胜利和生机的神祇!

  是足以撕裂一切黑暗、给予他们无穷勇气和无上力量的神明化身!

  而在这片近乎癫狂的信仰洪流冲刷不到的阴暗角落……

  尹雷凌背靠着一块冰冷染血的山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脸上那诡异的青黑色如同活物般加深蔓延,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死气的紫绀。

  鼻翼之下,一道粘稠如墨汁般的黑血不受控制地蜿蜒流下,滴落在他紧握的拳头指节上,冰冷黏腻。

  他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清晰地看到杏娘脸上焕发的、从未有过的、带着信仰光芒的神采。

  看到雷震激动得通红的眼眶。

  看到董熊挥舞着断臂疯狂嘶吼。

  看到无数山贼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崇拜……

  这一切,本该是属于他尹雷凌的!

  他曾是这片土地绿林道上的无冕之王!

  他曾让这些桀骜之徒俯首称臣!

  这一刻,他的胸中涌起无限悲凉。

  梁进高高在上,光芒万丈,而他自己已经是濒死之人,已经无法与之争锋。

  他看着那片狂热,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只吐出带着腥甜铁锈味的、微弱到连自己都快要听不清的气息:

  “呵……”

  一声惨笑,带着英雄末路、大幕垂落的无尽辛酸与认命。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连同他创立宴山寨的重重过往,都将被这新的、宛如神的力量彻底碾碎、埋葬。

  宴山寨的路,终究不是他能再引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