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昶君从蒙阴返回京师的时候,青州府工业区的清晨,浓重的煤烟与晨雾交织成灰蓝色的纱幔,笼罩着连绵的厂房。

  运河码头上,粗壮的吊臂正将一个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庞然大物从天工院的货船上缓缓卸下。

  “慢些!再慢些!”

  机械厂总管赵铁山嘶哑的嗓音穿透雾气,他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施工册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工人们穿着浸满油渍的粗布短褂,小心翼翼地操纵着绞盘,钢丝绳在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当第一个木箱落地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

  箱子还盖着天工院的火漆印章。老工匠李石头忍不住伸手**箱板,他学徒时见过的机器都是零散铁件,需要老师傅凭经验组装,而这次运来的竟是整装设备。

  “开箱!”

  赵铁山一声令下,几个青年工匠用撬棍小心地拆开箱板。

  晨光中,一台泛着冷光的机床逐渐显露真容,精铁铸造的床身上,滑轨闪着幽光;传动齿轮被黄油包裹着,散发出特有的金属与油脂混合的气味。

  最令人惊奇的是附带的图纸。

  赵铁山展开足足三尺长的《操作规程》,上面不仅有用尺规绘制的零件图,还有红笔标注的日检五事,旬护十规。

  识字不多的工匠们围拢过来,对着图纸上清晰的图示啧啧称奇。

  “这宝贝抵得上三台老家伙!”

  赵铁山激动地拍着机床床身。

  “里长说过,好机器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指着传动轴上的铭牌念道。

  “日加工齿轮三百,顶二十个老师傅的手工!”

  工匠们轮流上前触摸冰冷的机身。

  年轻学徒王小栓偷偷把手掌按在齿轮箱上,仿佛要感受机器内部蕴含的力量。

  老锻工孙大锤则专注地研究着刀具架,他打了一辈子铁,第一次见到能同时装十二把刻刀的刀塔。

  午时汽笛鸣响,新机床的安装正式开始。赵铁山亲自带着工匠们校准水平,用水平仪反复测量。

  当第一个试加工的齿轮在机器轰鸣声中诞生时,整个车间鸦雀无声,那齿轮齿距均匀,表面光洁,完全超越了手工锻造的精度。

  夕阳西下时,新机床已经开始试生产。飞轮旋转带动的皮带传动系统发出规律的声响,工匠们排队学习操作手柄。

  赵铁山站在车间门口,望着渐暗的天色中亮起的煤气灯,突然对众人说。

  “记住今天!咱们青州厂,要做红袍天下第一流的机械厂!”

  工匠们的欢呼声惊起了屋檐下的麻雀,这些终日与钢铁为伴的劳动者,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了时代变革的脉搏。

  撒马尔罕的黄昏,风卷着赭红色的沙粒抽打在土坯墙上。

  昔日的红袍军后代们聚集在旧城堡改建的议事厅内,长条木桌上摊开着泛黄的地图。

  二十五岁的陈山河,他父亲是随张献忠北伐的老兵。

  “商路通了,粮车却陷在沙里。”

  陈山河的指节敲着地图上标红的流沙区。

  “上月从疏勒运来的粮队,三十辆车陷了八辆。”

  他掏出一把沙子撒在桌上。

  “水泥路不好修,这玩意比敌人刀剑还难对付。”

  农学院派遣的年轻学子赵新世站起身,他青布袍的下摆还沾着泥渍。

  展开的勘察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数据。

  “我们取了二百处土样,含沙量最高的七成,最低的也有四成。”

  他举起一根试管,里面分层沉淀的沙土。

  “更糟的是沙化在扩张,去年绿洲边缘又退了半里。”

  本地长大的阿依古丽忍不住插话,她的祖父是归附红袍军的突厥马匠。

  “以前河滩还能采到苜蓿,现在只剩骆驼刺了。”

  她掏出个布袋倒出枯黄的草根。

  “牲口吃了拉肚子。”

  “得种树。”

  赵新世突然拍案。

  “不是零散种,是造林带。”

  他展开一张奇怪的图纸,上面画着纵横交错的方格。

  “用东西固沙,就像编席子把沙子压住。”

  陈山河皱眉。

  “这鬼地方,种活一棵树比养大娃娃还难。”

  “所以要先固沙!”

  赵新世激动地蘸水在桌面画起来。

  “用红柳枝编成网格,每个格子一米见方,风沙遇格则止,积沙成埂,就能保住墒情。”

  水痕在木桌上迅速蒸发,像这片土地短暂的生机。

  次日黎明,三百多人带着工具集结在沙丘前。

  赵新世演示草方格做法,先用铁锹在沙地划出浅沟,将红柳枝垂直**,露出地面半尺,再用横枝编成网格。

  阿依古丽带领妇女们捆扎枝条,粗糙的树皮磨破了她们缠着布条的手指。

  “基础再深些!”

  陈山河吼着帮青年们固定根基。

  铁锹铲下去,沙坑瞬间被流沙回填。

  有人发明了水夯法,每挖一锹就泼少量水,让沙粒暂时粘结。

  水囊传递的吱呀声和铲沙的摩擦声交织成特殊的劳动号子。

  第十天,首个试验区的草方格初具规模。

  但当晚一场狂风就掀翻了三分之一。

  突厥老牧人蹲在残骸前沉思良久,用**削尖柳枝。

  “得像钉马掌那样,斜着**去。”

  他演示着四十五度角入沙的技巧,果然更稳固。

  雨季来临时,他们抢种下第一批沙枣树苗。

  陈山河每天拂晓就提着水桶逐棵浇灌,阿依古丽在树下铺碎石减少蒸发,突厥老牧民则教人用马粪混黏土做成保水盆。

  三个月后,赵新世在巡查时兴奋的看着,草方格边缘冒出了星点绿意。是骆驼刺的幼苗!这种顽强植物的出现,证明沙地开始恢复生机。

  画面再度转过,天工院机械实验场的地面在持续的低频震动中微微颤抖。

  一群穿着青布工袍的年轻学者正围着一台轰鸣的机器,激烈的争论声几乎要盖过机器的运转声。

  “第五次熄火了!”

  陈明远用沾满油污的手套拍打着实验日志。

  “化油器的设计必须彻底修改!”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技术骨干额头沁出汗珠,在沾着机油的脸颊上划出几道痕迹。

  设计师苏秀英一把夺过压力表,纤细的手指迅速指向剧烈跳动的指针。

  “油气混合比偏差已经超过安全阈值。”

  她将写满复杂算式的草纸铺在油腻的工作台上。

  “按照《热工原理》的推演,我们需要把主进气道缩窄。”

  刚从辽东油田考察回来的王小栓怯生生地插话。

  “新炼的轻质油挥发性更好,也许能改善冷启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