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昶君开口时,梁上冰棱震落一根,碎在阎应元脚边。

  这位监察总长下意识要起身去捡,又硬生生坐直了。

  周愈才站起来,怀里的奏本冻得硬邦邦。

  他说话时白雾一团团往外冒。

  “臣请奏红袍革新案,四品以上官吏,轮调戍边八年。”

  话音未落,角落传来茶杯磕碰的脆响。

  天工院刘副院长的茶盖滚到了地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盯着房梁。

  “漠北、罗刹、暹罗......”

  周愈才每报个地名,就有人缩一下脖子。

  当说到败者徙瘠土时,红袍大学祭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魏昶君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四下。

  阎应元猛地站起。

  “臣附议!”

  “准。”

  魏昶君这个字像块冰砸进沸水里。

  几位大臣聚在值房角落,炭盆里的火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人心慌。

  “我儿子在乌思藏当了三年医官。”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去年雪崩差点没了命......现在又要调我去暹罗?”

  茶盏被轻轻放下,发出脆响。

  旁边有人叹气。

  “我家那小子在安南种橡胶,手都磨烂了。可里长连句暖心话都没有......”

  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只剩炭火噼啪作响。

  最年轻的那个低着头。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贪过一文钱还是欺压过百姓?”

  “就想安安稳稳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

  阴影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臣,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系着孙子给的平安绳。

  “我那儿媳刚生了孩子...这辈子还能抱上孙子吗?”

  众人沉默下来,只听见窗外风声呜咽。炭火渐渐暗下去,没人去添新炭。

  黑暗中不知是谁喃喃道。

  “就想好好做官......怎么就这么难呢......”

  声音轻得像叹息,飘散在寒冷的冬夜里。

  彼时,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第三档案室内,投影仪的光束在尘埃中划出朦胧的通道。

  新解密的文献影像投在幕布上,泛黄纸页上的朱批字迹如同血痕。

  “红袍八年轮调制......”

  组长雷清议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发干。

  建设失败者徙瘠土续建。

  他念到徙字时突然卡住,这个古汉语词汇在空调冷风中显得格外刺骨。

  记录组长陈科猛地推开键盘。

  “疯了!这穿越者要把老臣们当骡马使唤?”

  他抓起保温杯灌水,手腕上的智能表盘反射出文献里的字迹。

  “看这。”

  年轻研究员小吴放大页脚注释。

  “为防止门阀坐大,须使官吏如流水。”

  她指甲划过平板电脑上的译文。

  “流水......这分明是把人当消耗品.......”

  雷清议突然调出另一份档案。

  全息投影浮现出红袍军早期名单,那些被轮调的老臣名字上布满标记线。

  陈科翻出地理图册,手指点着西伯利亚冻土带。

  “八年轮调?这地方零下四十度。”

  他扯开衬衫领口。

  “那些老臣中不乏五十多的,怎么熬?”

  小吴突然沉默。

  她调出天工院档案库的物资清单。

  投影仪光束照见她发白的脸颊。

  “这根本不是建设,是流放。”

  档案室陷入死寂,只有服务器机柜的嗡鸣。

  雷清议最终关闭投影,黑暗中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穿越者确实阻断了门阀......用老臣的尸骨铺路。”

  “这些人从来没有亏待过红袍军,他们没贪墨过一文钱,没有欺压过百姓,穿越者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他始终抓着高高在上的权力吗?”

  陈科摸黑抓起外套,纽扣撞在档案柜上发出脆响。

  “当年支援农村建设,至少还有返城的盼头。”

  “穿越者这次是真的疯了,他往昔处置那些贪墨官吏至少还在道理上站得住脚,这次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心波澜。”

  这一刻,他甚至能想象到接下来会有多少人盼着这个本就不得官心的里长**。

  可他们没办法,他们做不了任何事,现在的穿越者,完全是在一意孤行。

  他踢到**桶,塑料桶滚动的噪音在走廊里回荡良久。

  小吴最后离开时,发现文献复印件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纸面上红袍革新四个字,在应急灯的绿光里,像墓碑的刻文。

  画面再度转向四百年前。

  监察部值房里,阎应元盯着《轮调章程》上八年为期四个字,指节捏得发白。

  炭盆里的火苗把他额角的汗珠照得发亮,这哪是轮调,分明是里长要斩断所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他苦笑着,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年前查抄的那个**,祖上三代都是清官,到第四代却成了蛀虫。

  “里长这是要趁我们还清醒时,把路给后人铺平啊。”

  他苦笑着蘸墨,在首批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阎字最后一笔时,他突然觉得轻松了,既然注定要当这把刀,不如由自己来挥。

  他清楚的知道里长的新政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很有可能和红袍军离心离德,但,总比形成新的门阀要好得多。

  民部议事堂内,周愈才正把茶汤泼在地舆图的南洋位置上。

  他看着水渍慢慢晕开,突然理解里长为何要选最富庶的地区先开刀,这是要告诉所有人,再大的功劳也不能成为世袭的资本!

  “诸君。”

  他竹杖敲着暹罗的位置。

  “这里稻米一年三熟,可我们有些官员的脑子,三十年都没发过新芽!”

  他撕碎调任文书时,心里却亮堂起来,里长不是要流放老臣,是要让红袍天下永远保持开荒时的锐气。

  更漏声里,两位老臣不约而同地望向皇城方向。

  阎应元在书写新的文书,一点点决定规划推行的细节,周愈才重绘的舆图上,朱砂线路如血管延伸。

  当晨光初现,他们都抬头远远看着这个世道,神色复杂,里长要的革新,不是针对哪个人,而是要打破千年来的官场铁律。

  这个世道不该有门阀,不该死气沉沉,不该盘根错节。

  他们从打天下开始,不就期盼着这个崭新的世道吗?

  只是里长,只怕又要背负多少人的唇枪舌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