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扰了你的雅兴?”

  傅砚辞视力好,看着地上被梅久无意间排了好几个方队,仿佛整齐划一的军队,问了句。

  说完,他打了个酒嗝。

  梅久没第一时间起来,缓缓摇了摇头,低垂了头看着这群蚂蚁,轻声道:“奴婢只是怕扰了公子的兴致。”

  傅砚辞闻言,身子一顿,低头看了过来——

  可一站一蹲,一高一矮,他也只能看到梅久的脑壳,看不到她的脸,无法得知她的表情。

  人与人相处有时候,可能只是一句之差,旖旎的氛围便没了。

  有时候一句称呼,就仿佛将人一掌大力推开——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句公子奴婢……若是以往,不过只是一句称呼。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脱口而出**内之时,梅久脸上怔然,眼神却明亮如星……

  那一瞬,他的心里居然也是快活的。

  不像现在……

  原本的亲密无间似竖起了壁垒。

  傅砚辞原本翘起的唇微微下压。

  脑中久久回响的是方才宁为远的话。

  ——“女人就不能太宠,一宠就给宠上天,蹬鼻子上脸,转头来给你掉脸子……”

  ——“要会使手段,女人嘛。就算你心里再在乎,你也要冷着点,冷着脸……手段这东西,男人要有!”

  可当他问具体如何使手段,不妨给举个例时,宁为远卡壳了。

  ——“这个……手段嘛……就是手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傅砚辞嘴巴动了动,本想说,既然贤弟如此会用手段,为了弟妹都送走了,家都要散了?

  可见手段实在不怎么样。

  这种经验实在不值得参考。

  当然,他这些话也只是心里腹诽。

  傅砚辞身子微微晃了晃,却是弯了腰,伸出手朝前抬了起来,语气柔和,“蹲这么久,腿麻了吧。”

  他不说,梅久倒是还没注意,他这么一说……

  梅久这才察觉腿麻了。

  她赶忙抓住傅砚辞的手,缓缓站起,可腿到底是麻了。

  半天动弹不得,酸爽!

  肩上已是一沉,傅砚辞用披风将人裹住,“你右眼还没好,这里光线暗,别累了眼睛,若是想玩,明日天亮再玩便是。”

  梅久眨了眨眼,眼底到底是有些酸涩。

  其实她出来不过是为了避开,就好像职场上酒局,领导会跟她说小沈你出去给我买包烟……或者去我后备箱把酒拿来……

  无非是支开她说些话或者私下交易而已。

  她此时躲出来,也不过是职场的习惯。

  但她没想到他居然追出来了。

  明日再玩……这句话**都知道是骗人的话。

  他有公务在身,之前陪她看眼睛已经耽搁了。

  如今又耽搁了一日……

  明日再耽搁陪她玩蚂蚁?

  他许她都不能同意。

  可他这么说,就好比温柔的水,滋润了四肢百骸,令人毛孔都舒畅。

  好像他总是能精准地给她温柔的一刀。

  令她不知不觉竖起的心墙破防。

  “奴婢只是怕碍事。”梅久解释了句,“以为您和宁大人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

  傅砚辞嗯了一声,回握住了她的手。

  出来玩这么一会儿,春季中午热早晚凉,凉风嗖嗖,梅久的手冻得冰冷,傅砚辞的手却扔像是暖炉。

  暖意顺着他的掌纹缓缓渡过她的掌心,一同暖来的是他的话。

  “不过都是些闲话,没什么好避人的。”

  何破虏在,顾及他何家人的身份,朝堂中事不便多说。

  梅久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听的。

  他这么想着,忽然心头微动——

  莫名想到她出门时的背影……

  “方才——”他刚想解释。

  梅久啊了一声,被他眼明手快拉住。

  “可好了?”傅砚辞低头看向梅久。

  梅久揉了揉腿,麻意微散,她试图走两步,脚却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方才自己给蚂蚁设路障丢的石子上。

  一个载歪,崴了脚。

  梅久不禁抬头看天: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现世报如此之快!

  自己挖坑埋自己。

  梅久低头看了眼石头,下一瞬整个人已经被傅砚辞打横抱起。

  她疾呼一声,本该是浪漫的场景……

  可她脑子没想那么多,抓着他衣领脱口而出道:“你喝多了,还行么,可千万别把我给摔了!”

  傅砚辞许是真的喝多了,还真的晃了一下,手一松——

  梅久啊地一声尖叫,双手搂住了傅砚辞的脖颈,整个脸都贴在了他脸上。

  他不紧手热,脸也是热得。

  傅砚辞轻笑了两声,稳稳地抱住了她,转身迈步,走得四平八稳。

  梅久这才发觉,他方才是故意逗自己。

  她撇了撇嘴,看向傅砚辞的侧脸——

  晚风寒凉,周遭树影森森,一路行来,他的脸在灯笼的映衬下,明明灭灭。

  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即便是隐入阴影里的脸,也煞是好看。

  浓眉如墨,眼神坚定,步伐坦然。

  她知道他心中有秘密,或许也有放不下的过往……

  以他们此时的关系,还没亲密无间到肆无忌惮说过往。

  她没身份也没立场去过问。

  梅久心情平静,居然难得仰头看向了星空。

  天空中繁星点点,偶有流行划过——

  可最亮的最耀眼的,仍是唯一的月亮。

  星星可以有很多,月亮唯有一个。

  她若做不了他心中的月亮,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流行。

  人生这么长,大步往前看。

  梅久抬手摸了摸他耳垂,傅砚辞侧头瞥了她一眼——

  梅久得意一笑,“怪好摸的。”

  傅砚辞自鼻子哼了一声,脚下仍是走得很稳,很快上了台阶。

  “嫂夫人这是怎么——”宁为远有些懵,下意识地想要抬手。

  傅砚辞却侧身避过,“无事,崴了脚,刚躲着哭鼻子呢。”

  傅砚辞随口道,“客房在哪儿?”

  宁为远快步带路,“这里。”

  傅砚辞将她抱到了做客房的厢房,跟刚才的吃饭的房间挨着,直到门口,才将人放下。

  他将门推开,梅久刚站定要迈步,他忽然身子前倾,认真地看向她的脸,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险些让梅久绊倒门槛子!

  “我行与不行,旁人不知道便罢了,你难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