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官才走,窗棂响起轻扣声。

  傅伯明脸上笑意收敛,不紧不慢道,“进来。”

  一黑衣人无声无息跪倒在地。

  “怎么样?”

  黑衣人道:“小的跟踪道半路,被发现了……僧人武功深不可测,小的不是他的对手……”

  “下雨山路湿滑,他坠落了山崖?”

  傅伯明:“人死了么?”

  “太黑了,属下没办法跟下去,生死不知。”

  傅伯明嗯了一声,“这件事不要告诉夫人。”

  “是!”

  傅伯明这次坐在了藤椅上,闭上眼睛仰头晃动摇椅,烛火下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见来人不走,他道:“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公子,这僧人、这僧人……”

  “你想说,这僧人到底救了我,我却一定要查出他的底细,逼迫至斯,心太狠了是么?”

  “属下愚钝。”

  “我曾无意间看到前朝国舅的一本书,书上有这么一句话:一时之狠若能永绝后患,便是仁。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因为他隐约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一个早该死去的人,这么多年未曾出现过,此时突然出现,所图为何?”

  “这个……属下猜测不出。”

  “为何我想要查他底细之时,他就这么巧,摔下了山崖?”傅伯明又问。

  “卑职也是疑惑,那僧人似乎早清楚属下跟踪他,可却不动声色地将卑职引到了僻静处……”

  “人只有死了,才会没人追究下去,他倒是聪明。”

  猜测出来他的用意,将计就计,再次假死脱身了。

  “主子,那明日还要不要下山搜尸。”

  傅伯明嘲讽一笑,“你确定能搜到?”

  早在他听到那燃济提到慈母心的时候,就察觉出蹊跷。

  人往往会关心则乱。

  他何时回府,能不能安全回府,哪里是摇签的住持需要关心的。

  一般的老秃驴只要装模作样地说,根据老夫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尸体在哪里……就是了。

  神棍亲自下场护送,还如此费尽心机。

  最后几乎是半押送地将人给送进来,不留名地转身离去。

  好人好事如此不留名。

  无一不向他展示了一个问题,那僧人对他过于关心。不过第一次见面他看自己的视线不像是旧识。

  看他的眼神却怀念故人,那么故人只能是他娘。

  “公子,那下次若是遇到那僧人……杀还是留?”

  杀还是留?

  傅伯明眼里的讥诮一闪而逝,他本想说,人家逗弄你跟猫戏老鼠一般。

  话到嘴边,想到了方才含泪出去的伶官儿。

  于是他温声道:“杀吧。”

  “是。”

  “什么故人不故人的,母亲自幼教导我,不可妇人之仁,做事当斩草除——”

  吧嗒,窗外忽然响起树枝响声。

  “什么人——”

  黑衣人健步冲了出去,门外响起喵喵的猫叫声。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被风吹动的树叶晃动着。

  黑衣人刚想转身回房,便见到傅伯明已经不知何时起身,站在了门口。

  廊上红灯摇晃,将树枝树叶的斑痕打在他脸上,他抬手扯下了树叶,折叠在唇边,吹了几声,将树叶扔掉了。

  “公子——”

  傅伯明惫懒一笑:“捉到了?”

  “不见了。不过是一只猫。”

  傅伯明笑意加深,眼里却没了笑。

  他轻嗅了下,傍晚下了雨,雨后空气隐有湿气还有淡淡的草木香。

  “沉水香的猫?”他倏地问了一句。

  “沉水香?”黑衣人不明所以,“这件事属下一定不会让夫人知晓。”

  “不必了。”傅伯明看向树林深处,勾起了嘴角,“可能她已经知道了。”

  “主子,那——”

  “无妨,感情可以割舍,血缘无法取舍,退下吧。”他摆了摆手。

  黑衣人嘟囔了一句,身子一跃而上,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深露重,浴桶里的人缓缓出来,烛火下肌肤细腻瓷白,热气蒸腾下,身上的桃花点点绽放,粉嫩妖艳,令人移不开眼。

  丫鬟坠儿过来给她擦拭身体,“主子,为何三公子这几日不过来了……”

  她面色很是担忧,今日去厨房取晚膳时,见到了其他的几个面生的小丫鬟也取晚膳。

  都是三房的人,她怎么可能没见过,唯一的解释,就是三爷又纳了新人回来了。

  坠儿心里为春桃担忧,面上不敢暴露,只是眉头都要皱打结了。

  她将几乎透光的寝衣给春桃穿上,怔怔地看着春桃,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三公子莫不是瞎?

  眉头被温柔的手抚平,“你个小东西,不要胡思乱想。”

  “奴婢不是胡思乱想,主子您不知道,今日我去厨房……”

  春桃笑问:“见到面生的丫鬟了?”

  坠儿猛地抬头,“主子——”您怎么知道?

  “侯府这么大,每日烧火做饭的,洒扫的……有新人太正常不过了。”

  “可——”

  春桃笑道:“好坠儿,我口渴了。”

  坠儿满脑袋都惦记着吃,闻言顿时被打岔岔过去了,“奴婢刚才给您兑的桃花花蜜,可好喝了……”

  坠儿说着,将茶盅恭敬地递过来,春桃喝了几口,问道:“可还有?”

  坠儿点头,“主子还要?”

  春桃走到床榻边准备躺下,“不要了,剩下的你喝了吧。”

  坠儿赶忙将茶盏放下,给她盖上被子,就在春桃准备闭眼的同时,坠儿又想到了什么。

  “主子,您说咱们院里是不是来了新的姨娘了?”

  春桃果断道:“不是。”

  坠儿满脑袋都怕主子失宠,人与人的亲密总是相互的,春桃对她非常好,好吃的总会留一口给她。

  “主子,要不您穿好衣服,咱们去院外迎一迎三爷?”

  坠儿说完,自己反倒愣住了。

  她是余嬷嬷的孙女,平日里旁人对她客客气气,她最瞧不上勾人的下作小**妇了……

  惺惺作态的样子,恶心!

  可如今,她却是想都没想,给自己主子出这样的主意……她不由得浑身发冷。

  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柔而又坚定的手给握住,春桃翻身过来,双眸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真的不要担心,三爷他不是不来后院,他只是忙。”

  贵人要来,他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这些人。

  坠儿叹了口气,“主子啊……”男人变心可快了呢,主子怎么会这么天真?

  春桃见她不信,到底是坐起来,“今**看到回廊对岸的那几个女子么?”

  坠儿仔细回想了下,人没注意,她记得回廊那桌子上,碟子上的杏仁酥枣泥山药糕松黄饼和凫茨糕了……

  见她目露茫然,春桃无奈笑道:“就是那个吃杏仁酥掉得满身渣,还笑得欢的那个……”

  “啊!记得,那水蛇腰。”

  春桃凑过来小声道:“那是扬州瘦马。”

  她知道傅远筝为何今日不曾召唤她侍寝。

  贵人不介意女人是否是完璧,不过会介意一个送**的女人,身上有旁的男人留下的痕迹。

  至于那些扬州瘦马……

  春桃心中涩然,在三公子眼里,她与瘦马并无区别。

  鸡蛋从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所有的决策都会有备选,她不是那个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