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辞是背过梅久站着,人又站在光里,是以梅久并没能看到他的表情。

  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对,尤其是半响没动弹。

  他身上气势变了,若是方才他是在她面前撒欢摊开了肚皮毫无防备的刺猬,只给她全部的柔软。

  可此时便是上了盔甲的战士,浑身上下透露出凛冽。

  梅久看着他的头,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到了昨日她收拾好的包裹。

  这一瞬间,她仿佛从盛满了春意的园子,骤然掉落在了数九寒冬的冰窟窿中。

  真真是冰火两重天。

  她正要解释,可傅砚辞却低头自顾自地斟茶一饮而尽。

  “傅砚辞!”梅久眼看着他穿好衣服要出门,“我——”

  傅砚辞此时人已经走到了门外,开了门,转身深深地看了她的一眼,眼神很是平静。

  并没有怒气,埋怨,而对比之下,梅久仿佛才是做错了事的那个。

  眼神有些慌乱。

  她刚想下地,可傅砚辞已经缓缓地关上了门,离开了。

  “主子,这是——”梅瑾为难地将药端过来,浓浓的汤药上面还飘着热气,老远就闻到了苦味。

  之前她千辛万苦承宠之后要的避子汤,如今不用她说,傅砚辞已经提起派人安排上。

  可拿到这碗药,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梅久才觉得这药,忒苦了。

  比她以往喝得都要苦。

  不过好在,以后不必喝了。

  梅久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然后拎起包袱往外走,梅瑾跟出来,脑门都急出了汗。

  “主子——”梅瑾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会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分明昨日两个人还如胶似漆,似乎破冰了,水都不知道叫了几次,窗户上两个人的身影交缠着,烛火都摇曳了一整晚。

  外面听得人耳朵根都红了,心惊肉跳的。

  本以为连日来的暴风雨终于过去了,可这是什么情况,山崩了吗?

  梅久没多说,安慰似地拍了拍梅瑾的肩膀。

  怎么会这样……

  她也想问自己,若是昨日没跟傅砚辞颠倒龙凤,她想离开的心会不会戛然而止。

  可答案是不会。

  她离意只是在傅砚辞饱含温柔的吻落下时,才被她摁了回去。

  若是他真心待她,她愿意忍,可也只是忍。

  男人的真心,这一瞬有,可能下一瞬就没了。

  傅砚辞看到了她的包裹,以他的聪慧,岂会不知晓。

  更糟糕的是,这是她第二次要走。

  一个心有离意的人,如何留住?

  靠海誓山盟还是甜言蜜语,还是指天灭地的保证?

  他没为难她,许她离开。

  兴许眼下,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梅久拎着包裹,坚定地往外走,这次回廊边没有人嘀嘀咕咕。

  也没有人指桑骂槐。

  她离开得很安静,她留在府上,能做什么呢。

  只做每天等他回来的人么?

  傅砚辞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抱负,有他不得不去做得事。

  梅久下台阶的时候,扯到了伤处,一个踉跄,险些踏空,好在及时地扶住了回廊,这才站稳。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硬生生忍住了。

  若是回头看到了傅砚辞,她会不会心软。

  若是看不到……

  那她兴许会失落。

  她不由得想到曾经看过的毛姆的《刀锋》里面的一句话,

  “我真的爱你。不幸的是,有时候一个人无法在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时,不让另一个人难过。”

  他们都是如此,他有他认为正确的,对的事要做。

  恰巧,她也是一样。

  梅久将包袱往肩上一甩,头也不会地走出了府。

  早上还是浓烈的阳光,偏偏这个时候下起了雨,是太阳雨,打在人脸上,又暖又冷。

  似乎是彰显了不合时宜的爱。

  可梅久不知道,阳光下的雨,在远处看,有彩虹。

  她若是回头,回看到窗户里傅砚辞的目光,尾随者她,走出侯府这个牢笼。

  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雀,也恰好此时展翅扑腾飞走了。

  长着翅膀的鸟,从来都不会捆在一棵树上。

  向往的,往往是广阔的天地。

  直到周遭安静,人仍是站着的,视线不曾移开,闻澹很是不理解。

  在边上端着手看,他都想吆喝一嗓子,将人给留住。

  可看着傅砚辞的侧脸……到底是不敢。

  情情爱爱的,真是让人扒一层皮,幸好他的批命此生爱情不圆满。

  闻澹不由得有些庆幸,爱情的苦,谁爱吃谁吃,京城不让他来他也来了,情劫?呵,不存在

  他拉过桌子上的花生,往嘴里抛,一边看好戏地看傅砚辞站桩,心里将永平公主骂个半死。

  真是**人,没男人要了么,给人下药,真是……

  正想着,傅砚辞终于动了,闻澹刚把花生递过去,问他吃不吃。

  噗地一声,傅砚辞喷了他一脸血。

  我屮艸芔茻。

  爱情这么苦么,吐血的那种?

  闻澹大吼道:“墨风,快,叫太医——”

  肖宜苏来得倒是快,切脉之后神色一言难尽。

  “傅将军才刚刚中过毒,内力逼出了血,虽说年轻气盛……”

  他说着说着,自己脸反而红到了脖子根儿,“可也要掂量下身体,一滴精十滴血,身体是盛载着精血的容器,不能这么狂放,容易掏空了身子……”

  闻澹刚想说你放屁……

  可后知后觉,啊,傅砚辞是做得多了……

  脸上又没忍住,险些笑出来。

  “那这吐血,碍不碍事?”他精准地问道。

  “不碍事,只是心情大起大落。情绪起伏得太厉害了,怒急攻心会吐血,伤心至极往往也会。”

  他说着,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傅砚辞,不明白他为何会伤心至极。

  “好,有劳了……”闻澹将床帐放下,将太医送出去,走到门边终于没忍住问道:“太医,你说,爱情这么苦啊?”

  他认识傅砚辞这么久,就没看到过他这个德行过。

  这句话把肖宜苏又给问脸红了,“这——在下还未成亲,也未有心仪的女子,实在是不知。”

  闻澹哦了一声,送走了人,转头看了一眼神色苍白的傅砚辞,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都是永平公主干的好事,呵,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了,等着瞧!”

  他摁了摁手指头,心里已经盘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