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父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他不想见你。”

  “我是**妈!”罗母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狰狞的底色,“你给我让开!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罗父依旧没有动,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场演了几十年的、令人作呕的滑稽戏。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罗母心里的焦躁和恐慌烧到了顶点。

  她忽然又软了下来,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罗父的胳膊,声音也变得柔腻,带着哭腔。

  “我们……我们别这样好不好?小吉是我们的儿子啊……他走了,我心里也痛……你让我过去,让我跟他说说话……”

  她眼中**泪,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悔恨与悲痛。

  尽管已经年华不再,但她依然很美。

  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美的惊心动魄。

  美人垂泪,这种场面,若是从前,罗父早就心软了。

  可现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看着这张他曾深爱过,又怨恨过的脸,看着她熟练地切换着每一副面孔。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错得离谱。

  “……我不想再看你这套了。”他低声说着,忽而咬了咬牙。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在寂静的墓园里。

  罗母被打得一个踉跄,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罗父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看着她错愕的脸,看着那张熟悉的、让他爱了一辈子,也错了一辈子的脸,两行滚烫的泪,终于从那双疲惫不堪的眼中,滑落下来。

  罗母也愣住了。

  她看着这个一向坚毅如山的男人在她面前落泪,她也跟着毫无预兆地泪如雨下。

  然而,就在罗父愣神的时候,罗母却趁着他心神动摇的一瞬,猛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扑到了那块冰冷的墓碑前。

  “小吉……”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照片里儿子那张胖乎乎的、永远在笑着的脸。

  哗啦啦——

  天空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两人浇得湿透。

  罗父没有动,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痕。

  罗母跪在墓碑前,起初是无声的啜泣,渐渐地,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墓碑上,罗小胖依旧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

  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雨水冲刷着海城的大街小巷,也给客栈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客栈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大堂里空空荡荡,往日的热闹喧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朱七妹抱着小宝坐在角落上,两个女孩子陪在她身边。

  几个男人闷头发着呆,谁也不说话。

  整个客栈,都浸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愁云惨雾里。

  楼上,秦绵绵的房间。

  没有开灯,房间里昏暗得如同黄昏。

  秦绵绵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着一个木箱。

  箱子是她从客栈后面的库房拿来的,那库房原本是罗小胖的产业,他自愿给了她,让她充作库房。

  他原本还说这是他家里留下来的产业,后来才证实他说了假话,这其实是他自己买下来的。

  而他本人,其实是京城警察世家的大公子。

  他的父亲是省厅刑侦骨干,母亲是行踪神秘的科学家。

  而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却在摆摊卖假古董。

  她拿起一件青白瓷的笔洗,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冰凉细腻的釉面。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嘲讽他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来的破烂玩意儿。

  可他却把这些东西当宝贝。

  得知秦绵绵会鉴宝之后,更是屁颠屁颠地拿了自己的宝贝们来请她鉴赏。

  结果更被秦绵绵一顿羞辱。

  这件,底款不对,仿的。

  这件,釉色有贼光,做旧的。

  罗小胖也不恼,就乐呵呵笑着看她点评。

  哪怕都是些假货,或者干脆被人坑了,他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一向活力满满,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也让他身边的人,被他这种活力感染。

  秦绵绵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可那笑意还没来得及抵达眼底,眼泪就先一步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一滴,两滴……

  砸在手背上,滚烫。

  她拿起一件又一件的旧物,每一件上面,似乎都还残留着他的指纹,他的声音,他那副吊儿郎当又莫名可靠的笑脸。

  那个会在她忙不过来时,嘴上嫌弃着,却默默钻进后厨颠勺的男人。

  那个会在她遇到危险时,吓得腿软,却依旧挡在她身前的胖子。

  那个用自己的命,去救那个要杀他的母亲的……**。

  秦绵绵再也忍不住,她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泄露出来,初时还只是低低的呜咽,最后,变成了破碎而绝望的痛哭。

  天色,在连绵的雨声中,彻底黑透。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就那么在黑暗里枯坐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些不会发出声音的,属于他的旧物。

  恍惚间,就好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

  与此同时。

  大雍王朝,南方边境,罗州城。

  罗州城首富赵家府宅内,此刻正愁云惨淡。

  内院里,丫鬟仆妇们跪了一地,哭声压抑,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卧房内,楠木雕花的大床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人。

  他便是赵家这一代唯一的独苗,赵家小公子。

  罗州成内尽人皆知,这位赵小公子生来体弱,却聪慧绝伦,有过目不忘之能。

  他读书天分极高,诗书画印无一不精,加之容貌俊朗,是这罗州城里不知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人。

  只可惜,天妒英才。

  好不容易将养到十八岁,一场风寒,便让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床边,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轮番诊脉,最终都只是颓然地站起身,对着床边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沉痛地摇了摇头。

  “赵老爷,赵夫人……令郎的脉象,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恕我等回天乏术……”

  “还请……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