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看着地上的女人因为痛苦而蜷缩,因为恐惧而颤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拿起桌上的烛台,将滚烫的蜡油,一滴滴地,浇在她白皙的后背上。

  “痛吗?”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问。

  女人咬着牙,不吭声。

  “看着我。”他命令道。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想欣赏她脸上那绝望又倔强的表情。

  可就在他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整个梦境,连同他心里那座冰冷的堡垒,轰然倒塌。

  那张布平静和倔强的脸,竟然是……秦绵绵!

  砰!

  梦境猛然破碎。

  萧玦再一次从座椅上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大口喘着气,眼前全是梦里那张脸,那双眼睛……

  他猛地转头,视线穿透帐篷的布帘,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秦绵绵等人露营的简陋帐篷。

  这纠缠不休的梦,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秦绵绵……

  萧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恐惧的迷茫。

  夜色深沉,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帐篷里发生的一切。

  萧玦用了很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只有他知道,这恐怕不是一个梦。

  因为他做这种奇怪的梦,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把对朱七妹的执着,改变成了对佛头佛手下落的探寻。

  他跟萧秀雅合作,也是基于此。

  虽然是梦境,但是那种清楚感受的感觉,却让人印象深刻,欲罢不能。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梦。

  尤其是在他得知萧秀雅的时空研究跟这些佛头佛手有关系之后。

  他决心探问真相。

  而今天的梦境里,这真相之中,竟然掺杂了秦绵绵那个女人。

  所以,她的目的,其实也跟他一样,是吗?

  ……

  与萧玦的人马在同一片山头对峙,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等待,是最熬人的酷刑。

  林鸢那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消息如石沉大海,那个叫安德森的外国人,像一滴水融入了汪洋,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山里的夜,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

  姚祁坐在火堆旁,收拾着他背包里的东西,他拿出一把小巧的**擦拭着,刀锋映着火光,也映着他紧绷的下颚线。

  姜敬意则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像只被困在笼里的兽。

  空气里弥漫着火烧木柴的噼啪声,和远处萧玦营地里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笑谈声,那声音像软刀子,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秦绵绵裹紧了毯子,靠在帐篷边。

  疲惫如潮水,很快将她的意识拖入了更深的黑暗。

  ……

  刺骨的寒冷,却在梦里变得更加真实。

  不再是山间的湿冷,而是北方那种干燥的、刮在脸上像刀子样的严寒。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殿堂之内。

  这殿堂宏伟,却与她所知的大雍皇宫截然不同。

  巨大的兽骨作为梁柱,墙壁上挂着粗犷的毛皮挂毯,上面用金线绣着狰狞的图腾。

  空气里,混杂着烤肉的焦香与浓烈的奶酒气味。

  异域风情。

  她像个透明的看客,飘荡其中,无人能察觉。

  殿上,主位坐着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君王。

  他的下方,数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高声谈笑,推杯换盏。

  秦绵绵的视线,却被角落里道格格不入的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在满堂的锦衣华服中,显得尤为扎眼。

  他独自坐着,面前的食物早就冷了,却分毫未动。

  “滚过来!”

  殿上一名锦衣少年突然高声呵斥,随手将啃剩的骨头扔到了那角落少年的脚下,引来阵阵哄笑。

  “把本王子的靴子舔干净,就赏你一根骨头!”

  少年没动,他只是垂着眼,看着地上的骨头,仿佛没听见。

  那锦衣少年见他不动,顿觉失了颜面,几步冲过去,抬脚便将少年面前的矮桌踹翻。

  盘碟碎裂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脆。

  “你敢不听话?”

  主位上的君王,冷漠地瞥了眼这边,又转回头去,继续与身边的宠臣饮酒,仿佛角落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少年依旧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片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脊背却挺得笔直。

  秦绵绵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她听见身边侍女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还是这么欺负他,真是可怜。”

  “可怜什么?他母亲不过是个南边来的舞姬,狐媚惑主,死了也是活该。”

  “嘘……小声点,到底也是庶子……”

  庶子,母亲早逝,被君父不喜,遭兄长们排挤。

  秦绵绵看着那个沉默的少年,看着他将最后片碎瓷捡起,然后退回角落,重新坐好,像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这孩子,是在用这种方式活下去。

  这股没由来的心疼,让秦绵绵胸口发闷。

  她想靠近些,想看清那张倔强的脸。

  就在她情绪波动的瞬间,周遭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她知道自己要离开这片梦境了。

  也就在这刹那,那一直静坐的少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

  他以为四下无人注意,下意识地抬起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然后,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

  这个在紧张或下定决心前,为了给自己鼓劲的、微小又固执的动作……

  秦绵绵的脑子“轰”地炸开了。

  整个梦境,连同那座冰冷的异域宫殿,瞬间崩塌成无数碎片。

  秦绵绵猛地睁开双眼,从冰冷的地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前是不知道何时已经熄灭的篝火,耳边是呼啸的山风。

  天边,已然微微发亮。

  四下静谧一片。

  可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梦里那个少年摸着后颈,轻轻摇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