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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半个时辰后,东市口传来阵惊呼。

  黄牙捂着头,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那家酒楼新修的房檐上怎么会掉下来片瓦,不偏不倚,就砸在他头上。

  这事很快就在码头这片传开了。

  第二天,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老板钱掌柜,亲自找到了桥洞。

  他最近有批顶级的苏绣运不出关,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听闻此事,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了。

  钱掌柜捏着鼻子,看着眼前这个比乞丐还邋遢的道人,递过去锭银子:

  “道长,劳烦给算算,我那批货还有没有指望?”

  玄清没看银子,只盯着钱掌柜的鞋面。

  那上面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和几不可见的草屑。

  他的手本能地掐算起来,就好像这种事他天生就会,已经做了无数次。

  闭上眼,脑中又是阵混乱的闪烁。

  “车队在城西三十里外的关帝庙里。”他缓缓开口,“人没事,只是车轴断了根,同行的镖师里有个姓刘的,左腿受了伤。明日就能修好,后天一早,货就能到。”

  钱掌柜将信将疑地走了。

  两天后,钱掌柜的商队果然回来了,情形与那道人所说分毫不错,连镖师姓刘、伤在左腿这种细节都对得上。

  这下,整个西南小城都轰动了。

  ……

  第三天,玄清不是被人找到的,是被人“请”走的。

  知府衙门的轿子直接抬到了桥洞边,他被两个衙役架着,带进了府衙后堂。

  知府周大人屏退左右,亲自给他上了茶。

  “听闻先生有神算之能,本官……近来心绪不宁,想请先生解惑。”周大人面色凝重,眼底藏着深深的忧虑。

  玄清捧着茶杯,热气氤氲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看着眼前这位官威十足的知府,看的却不是他的官相,而是他身后那片虚无的背景。

  许久,他才轻声道:“大人官运亨通,无需忧虑。只是……您府上那口井,水已经坏了。”

  周大人脸色骤变!

  他后宅确实有口从不使用的枯井,两天前,他最宠爱的小妾失足坠井,他怕传出去影响不好,便瞒着所有人,悄悄用土石给填了。

  此事天知地知,再无第三人晓得!

  “你……”周大人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玄清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失态,继续梦呓般说道:“死人不算,活人也喝不得。水里有东西,再不填死,恐祸及满门。”

  周大人当场冷汗就下来了。

  他想起小妾死前,确实提过那井里晚上有奇怪的声音。

  他再看那道人时,眼神里已经没了试探,只剩下敬畏与恐惧。

  自此,桥洞下的邋遢道人,成了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被尊为“在世仙师”。

  他被安置在城中最雅致的别院里,锦衣玉食,仆从环绕。

  可他对这些恍若未见。

  他只是终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东北方向的天空发呆。

  他还是记不起自己是谁。

  但他总觉得,在那个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座宏伟的都城。

  城里,有个人在等他。

  他得去找她。

  某个清晨,当仆人推**门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上好的绸缎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满桌的金银分文未动。

  只有那身洗得发白的破旧道袍,不见了。

  此时的玄清,已经走在出城的官道上。

  他步履不快,却异常坚定,迎着晨光,走向那片他一无所知,却又无比吸引他的京城。

  ……

  大雍南境,罗州城。

  赵家那活过来的小公子,要去府城最有名的云山书院读书。

  这消息一传出来,赵家夫妇差点没再晕过去。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独苗,身子骨好不容易养得能见风了,怎么又要去折腾。

  可赵小公子却铁了心。

  他不再是那个温顺听话的病秧子,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眼里的东西,让赵员外夫妇不敢再多说半个不字。

  虽然很难说清楚,但是他们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自家的儿子自从这次大病之后,性子变了很多。

  他变得内敛沉稳,胸有城府,有时还会戏谑一二。

  跟从前文弱病恹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更古怪的是,他们偶然还能从儿子的神情上看出一种隐隐的执拗。

  那是种他们从未在儿子眼中见过的,沉甸甸的,像是背负了万水千山的执拗。

  ……

  云山书院建在半山,青瓦白墙,古木参天,处处透着书卷气和百年规矩。

  赵小公子赵无咎——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他穿着最普通的青布学子袍,人很清瘦,脸色依旧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融在一众家境优渥、意气风发的同窗里,并不起眼。

  可“罗州神童”的名声,早就先他一步到了。

  再加上他那首富之子的身份,和他那不爱与人交谈的孤僻性子,很快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钉子。

  “装模作样。”

  课间,几个学子聚在回廊下,为首的是院里公认的才子王子渊,他瞥了眼正独自在窗边看书的赵无咎,语带不屑,“不过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在罗州那种小地方买来的虚名,也敢拿到云山书院来显摆。”

  话音不低,恰好能让赵无咎听见。

  赵无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翻了一页书。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王子渊觉得受到了羞辱。

  他走上前,一把按住赵无咎的书页。

  “听说赵兄过目不忘,我这儿有本前朝孤本,不知赵兄可否当众为我等背诵一二?”

  他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赵无咎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

  这书出了名的晦涩难懂,字句生僻,整个书院能通读的都不出五人。

  赵无咎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可以。”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将那本厚厚的书册拿过来,从头到尾,不疾不徐地翻了一遍。

  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

  然后,他将书合上,递还给王子渊。

  “尔来无程,是故不过。……”

  他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