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回望春台是故人

  绕城河沿岸的路堤上,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

  风吹起的时候,叶片与紫色的花蕊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动声。

  春四月,京郊人群熙熙。

  无论是住在阁楼水榭里的贵女,还是住在近郊的农女商女,都抵不住这春末河堤的垂柳和百花的诱惑,各式各样鲜亮的裙子交叠辉映,桃花与杏花别在发间,或是作诗,或是饮酒,或是行令,或是蹴鞠,一派生机盎然。

  可这蓬勃的生机在听到远处如闷雷一样的马蹄声后,戛然而止。

  “是禁军……”

  整个河堤两岸,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众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伏下腰身,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等着那禁军入城。

  自三个月前,太庙事变之后,京城里头原本隶属兵部、皇室的士兵、守卫,全部撤换,全部由摄政王府的禁军接管。

  禁军扩大了建制,吸纳了原来的御林军、金銮卫。往后所有驻扎在京内的军队,统一归属摄政王管辖,成为摄政王的私军。

  摄政王再不掩饰他的专权和野心。

  做了一身蟒袍,搬了一把太师椅放在龙椅旁边,临朝听政。

  那把太师椅是棕褐的,木头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虽不似龙椅那般豪奢,但往金銮殿上一摆,位同帝王。

  自然有人不满。

  以太傅为首的保皇党当庭抗议,以死相逼。

  凌烨任由那几个老臣当庭撞了柱子,看着那血溅金銮的尸体,说出冰冷又残忍的话。

  “这天下,素来不缺人才。”

  缺的是位置。

  那几个重臣死了,腾出位置来,凌烨提拔了自己的亲信,皆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以他马首是瞻。

  保皇党,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蜷缩着,苟且着,能过一日过一日。

  过不了,只怕会跟那长春侯府一样……一朝覆灭。

  是了。

  长春侯府没了。

  太庙之变的当日,那位久居深宫的沁柔郡主便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的踪迹,像人间蒸发一样。

  摄政王派兵包围了长春侯府。

  以其勾结乱党为由,往长春侯府扔了一把大火,困住所有的出路,百年侯府,付之一炬。

  ……

  侯府的覆灭,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自那以后,禁军日日在四九城内外巡逻,每日必要抓捕几个逆贼同党或者是窝藏不报的百姓,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冤枉的,但都不重要了。

  京内的地牢已人满为患,摄政王在京郊修建了私狱,专门处置这群逆党反贼,让他们带着镣铐做活,或是修筑堤坝,或是抬石整山,人一批一批的累死,哀号遍野。

  他终于成了人人口中的佞臣。

  从内到外。

  百姓,谈之色变。

  他甚至还改了年号。

  改为平安元年。

  ……

  今日,摄政王去私狱巡查完毕。

  回京路过河堤时,看到了那几丛新开的紫色野花,停下来。

  数月不见,他身形瘦了许多。

  只是骨骼凛冽,依旧煞气逼人。

  一双眸子望过来时,像隐藏在暗处的野兽,呼吸之间,隐忍着嗜血的威胁。

  一旁的副将见他停了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正要上前询问,却见凌烨撩起衣襟下了马,俯身抓了一捧野花。

  动作温柔,像在看那个人一样。

  副将眉目圆整,错愕不已,可不知想到什么,错愕变成了然,垂头颔首,不敢再言。

  凌烨粗糙的掌心,**那稚嫩的花瓣,凑到鼻尖,这野花的香气,像栀子,又像茉莉。

  她应该会喜欢。

  将花贴身放着,塞进衣襟里,为防止花香散开枝叶枯萎,他夹 紧马腹,加快了马程,朝摄政王府疾驰而去。

  ……

  马蹄溅起的扬尘,缓缓跌落。

  绿柳如茵的堤坝旁,跪地行礼的百姓们纷纷起身。

  刚才正蹴鞠的女郎们也没了兴致,为首的那位组织这场蹴鞠的鸿胪寺卿家的嫡长女谢樱婳,看着禁军离去的方向,眸光幽远,沉默不语。

  谢家,是中正之臣,坚定的保皇党。

  一旁的庶妹见她沉默不语,有些不忿地开口:“人狂必有天收,这般嚣张,自有他的恶果吃!”

  谢樱婳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只是……

  摄政王真的会倒台吗?

  谢樱婳回头看了这庶妹一眼,“慎言。”

  庶妹却错愕地看着她,“长姐,祖父不是说了吗?待六月份会送你入宫选秀,不说皇后贵妃之位,凭我们谢府的名声,四妃定有你的位置。”

  “咱们已绑死了陛下这条大船,左右甩不开了,何必要对他摄政王府奴颜恭膝!”

  谢樱婳这回不是看了,而是颇为严厉地剜了她一眼,“闭嘴。”

  “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往后便不必出府了,省得这张嘴给谢府招来祸患!”

  庶妹猛地咬唇,眼底闪过委屈之色。

  心里……

  却蛮是惊疑。

  怎么回事?长姐难不成看不上陛下?嫌弃陛下懦弱无能?那她看上谁了?总不可能是大权独握,如今后院空无一人的摄政王吧?

  不不,也不是空无一人。

  摄政王府还有个活死人呢……

  ……

  “今日如何?”

  回到后院,凌烨来不及处理杂事,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衣后,匆匆来到蘅芜苑。

  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尚温热的药,试了试温度后,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那榻上之人的唇边。

  没有反应。

  他语气软下来,好似哄着小孩吃糖的长辈。

  “棠儿,张嘴。”

  榻上之人,只有清浅的呼吸,没有半点反应。

  他早知会是这样,却仍将勺子往前送了送,“你这样吃了,便能少受些罪,看着将药灌进你胃里,我心里难过。”

  仍然无人回应。

  伺候的婢女看到这一幕,瑟缩地跪在地上,头埋成鹌鹑,装聋作哑。

  这样的画面,已有三个月了。

  每日,王爷都来哄沈姑娘喝药。

  即便每次都不成功。

  可他跟魔怔了一般,一次三次,从不落下。

  不仅如此。

  为她净身,为她沐浴,为她学了针灸,日日帮她刺穴疗病,把国库翻了个底朝天,用尽了天材地宝,三个月的时间,将昏迷不醒的沈姑娘养的伤口全愈,面白生辉。

  可不知为何,沈姑娘迟迟不醒。